第五章:算计与温情(回忆与现实交织)

牛车吱呀作响,在荒僻的小道上缓慢前行。车外是齐云偶尔压低声音驱赶老牛,以及警惕观察四周的细微动静。车内,空间狭小而局促,充斥着干草、尘土和一种……属于眼前这个名叫麒零的青年的、干净而蓬勃的气息。

他照顾她很细致。用水囊装了溪水,会放在怀里捂得温了些才递给她;寻来的粗面饼子,他会仔细掰成小块,怕她虚弱无力吞咽;夜间露宿,他会将车内大部分铺盖都让给她,自己则和衣靠坐在车辕,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他的动作偶尔带着一丝笨拙,显然并非惯于伺候人,但那份发自内心的真诚与尊重,却像微弱的炭火,在这逃亡的寒夜里,散发出不容忽视的暖意。

霍成君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晃动的车篷,仿佛灵魂仍滞留在那冰冷的棺椁之中。死亡的经历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封锁的记忆闸门。

那些被她努力遗忘、粉饰的“过往”,如今清晰地、带着尖锐的讽刺,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长安街市。上巳节,她趁着父亲霍光不备,带着贴身侍女偷偷溜出府,在熙攘的人流中纵马,享受着难得的自由。马蹄却意外受惊,险些冲撞了路边的摊贩,引起一片惊呼混乱。就在她惊慌失措,以为要闯下大祸,给家族蒙羞时,一个温润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小姐受惊了。”

她回头,看见一位身着锦缎常服、眉眼俊朗、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他亲自上前,稳稳地帮她勒住了受惊的马匹,动作潇洒利落。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她的容貌与“莽撞”所吸引的欣赏。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是那么彬彬有礼,谈吐风趣,临别时那惊鸿一瞥,在她情窦初开的心里,激起了怎样的波澜啊。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当今天子,刘询。

现在,躺在颠簸的牛车里,用这双“死”过一次的眼睛回望过去,那场“偶遇”是何其的巧合与刻意!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天子,何以那般恰巧出现在那条并非御驾必经的街市?何以那般“恰好”地在她最狼狈、最需要帮助时出手?那眼神中的“惊讶”与“欣赏”,如今回味,只剩下精心设计和排练过的痕迹。

婚后,他也曾有过短暂的、让她误以为真实的温情。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喜欢的花卉,命人搬入宫中;会在她感染风寒时,撇下政务亲自探视,握着她的手叮嘱宫人仔细照料;会在她因家族权势过盛而招致非议、内心郁郁时,拥着她轻声说:“成君,在朕面前,你只是你自己,无关霍家。”

可现在,她全都明白了。那些温情,不过是麻痹霍家的糖衣,是稳住她这个霍光女儿的权宜之计。他需要借助霍家的势力铲除异己、坐稳那由霍光扶上的帝位,也需要在她父亲霍光这棵大树倾倒之后,彻底清除霍家在朝野的庞大影响。而她,自始至终,都是他棋盘上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一颗用来示好、联姻、巩固权力,最后也用来了结、彰显帝王威严的棋子。

从街市初遇的“缘分”,到宫廷生活中点滴的“温情”,全都是包裹着蜜糖的砒霜。他看着她一步步陷入对“爱情”和“夫君”的憧憬,却早已在内心为她和她背后的家族判了死刑。

冷宫的那些日日夜夜,她曾无数次为他找借口,以为是自己的过错,不够温婉贤淑,以为是家族叔侄的跋扈狂妄连累了他,让他为难。直到那杯鸩酒被宦官端到面前,他甚至吝于给她最后一面,只让内侍传来一句冰冷彻骨的话:“皇后霍氏,天命不佑,不宜奉宗庙,可废处昭台宫,赐鸩酒。”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所有的“好”,都是为了最后的“杀”。心,在那杯毒酒灼穿肠胃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如今醒来,只剩下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与冰冷的灰烬。她不再是大汉皇后霍成君,只是一个从皇陵棺椁中爬出来的、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