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长夜流亡

第四章：灰烬中的苏醒

颠簸，无休止的颠簸，像是要将她早已散落的魂魄也颠簸出这具残破的躯壳。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车板的缝隙钻入，渗透她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成君是在这种极度的不适中，艰难地挣脱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首先唤醒她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仿佛吞咽下了烧红的炭块。紧接着，是四肢百骸传来的、如同被重锤碾过般的酸软和虚弱。她费力地、几乎是耗尽了全部气力，才掀开了那沉重如铁闸的眼皮。

预想中阴司地府的幽冥景象并未出现，未央宫冷宫里那熟悉到令人绝望的描金梁柱也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晃动的、布满深色污渍和大小补丁的粗布车篷顶，缝隙间透进几缕昏黄的光线，随着颠簸跳跃。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刺穿了她麻木的意识。毒酒的冰冷、穿肠的痛苦、意识剥离时的绝望……难道都是幻觉？

“水……”一个嘶哑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微弱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一张带着关切和些许惊喜的脸庞立刻占据了她的视野。很年轻，眉目清俊，略显白皙的皮肤，一双眼睛格外清澈，里面映着她此刻狼狈的影子，却没有她习以为常的敬畏或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善意的担忧。

“你醒了？”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小心地托起她无力的头，动作轻柔却稳定，将一个粗陶水囊凑到她唇边。清冽的温水缓缓流入，滋润了她如同龟裂土地般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思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泛起混乱的涟漪。

她不是已经饮下了陛下亲赐的那杯鸩酒了吗？不是在无尽的寒冷与心碎中，闭上了眼睛，告别了这人世间的所有不堪了吗？

为何还会在这里？这个年轻的男子是谁？这辆破旧的牛车又要驶向何方？

是他救了自己吗？是路过的旅人，还是别有目的？这辆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牛车，又要载着她这具“已死”之身，驶向何方莫测的未来？

每一个问题都沉甸甸的，没有答案。她躺在颠簸的牛车上，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寒意依旧缠绕，喉咙的灼痛也并未完全消失。但那一口水，和那双清澈眼睛带来的短暂安抚，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灰烬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带着茫然，带着恐惧，也带着一丝……对“生”的重新确认。车外，是未知的路途；车内，是重获呼吸却满心迷惘的灵魂。命运的轨迹，在这一刻，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未能理解的、彻底的偏折。

她本已心死，对尘世已无半点眷恋，可如今连阎王爷都不肯收她。也罢，不管这副躯体将流落到哪里，都好过再回到那所如寒冰般的宫殿。若有来世决不投侯门不入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