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琴房的空气还浸着冰糖雪梨的甜香,顾宴臣的呜咽声渐渐平息,却依旧死死抱着沈清辞不肯撒手,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沈清辞的衬衫被他的眼泪洇出一片深色,指尖穿过他粗硬的发茬,能摸到他微微颤抖的头皮。

“好了,起来。”沈清辞轻轻推他,“椅子都被你坐塌了。”

顾宴臣这才慌忙起身,扶着椅子腿站稳,脸颊通红地看向椅面——果然裂了道缝。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绞着衣角,眼神躲闪:“我……我让管家换一把。”

沈清辞没理他,转身坐回钢琴前,指尖落在琴键上,却没再弹《一步》的旋律。一段急促而破碎的音阶倾泻而出,像在描摹刚才失控的情绪,又像在发泄什么隐秘的烦躁。

顾宴臣的呼吸骤然收紧。他认得这段旋律,是沈清辞受伤前最后一次公开演奏的协奏曲片段,当年那个站在金色舞台上的少年,指尖流淌的是意气风发的辉煌,而此刻,琴键上只剩下压抑的尖锐。

“别弹这个。”顾宴臣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换首别的,你想弹什么我都陪你。”

沈清辞被他攥得生疼,反手甩开:“顾宴臣,你抓疼我了。”

顾宴臣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指腹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那里有一道浅疤,是上次试图逃跑时被碎玻璃划的。他看着那道疤,喉结滚动:“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听这个,太吵了。”

“吵?”沈清辞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在你眼里,我现在弹什么不吵?连呼吸都碍你的眼吧。”他猛地合上琴盖,琴键碰撞发出刺耳的杂音,“你根本不是怕我吵,你是怕我想起以前——想起我还能站在舞台上,想起我不是现在这个连话都不能说的废人!”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砸得顾宴臣心口剧痛。他想辩解,想告诉他“你从来都不是废人”,可喉咙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清辞通红着眼眶冲出门去。

“沈清辞!”顾宴臣追出去时,只抓到一片被风卷起的衣角。别墅的大门敞开着,沈清辞的身影已经冲进了庭院的迷雾里,像要把自己融进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中。

顾宴臣的心脏骤然缩紧,疯病般的恐慌瞬间攫住他。他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浓雾,能见度不足三米。沈清辞的眼睛在强光下会刺痛,雾里的湿气会让他旧伤复发的膝盖隐隐作痛,他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跑出去!

“备车!快备车!”顾宴臣的声音劈了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把所有车灯都打开,去找!就算把整个山头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管家从未见过先生如此失态,慌忙去叫司机,转身时却被顾宴臣一把抓住:“等等!把我的药箱拿来!还有暖手袋,要充好电的!”

迷雾像巨大的棉花糖,将整个庭院吞入腹中。沈清辞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膝盖传来熟悉的钝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必须离开那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离开顾宴臣那双时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偏执和怜惜,比身上的伤更让他窒息。

跑着跑着,脚下突然一滑,他重重摔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掌心被碎石划破,渗出血珠。雾气钻进领口,带着深秋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清辞!”

熟悉的声音穿透雾层,带着惊惶的回音。沈清辞猛地抬头,看见一道光束刺破浓雾,顾宴臣的身影在光里跌跌撞撞地跑来,昂贵的西装沾满草屑,头发凌乱得像被狂风卷过。

“你跑什么!”顾宴臣冲到他面前,语无伦次地检查他的伤口,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说了让你别跑!膝盖疼不疼?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沈清辞别过脸,不想看他眼底的恐慌。可当顾宴臣拿出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掌心伤口时,他还是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弄疼你了?”顾宴臣立刻放轻动作,棉签蘸着药水,像羽毛般扫过伤口,“忍一忍,消毒了才不会发炎。”他从怀里掏出暖手袋,塞进沈清辞冰凉的掌心,“早知道你会跑,我就该把暖手袋一直揣着。”

沈清辞捏着温热的暖手袋,掌心的刺痛和暖意交织在一起,心里那股翻涌的烦躁突然就泄了气。他看着顾宴臣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突然意识到,这个疯子般的医生,其实比谁都怕失去他。

“顾宴臣。”沈清辞用口型说,没有发出声音。

顾宴臣立刻抬头,准确捕捉到他的意思,眼底瞬间亮起微光:“我在。”

“雾太大了。”沈清辞又动了动唇。

“我背你回去。”顾宴臣立刻蹲下,宽阔的后背对着他,“上来,我慢点走,不颠着你。”

沈清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趴在了他的背上。顾宴臣的背很宽,带着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淡淡雪松的味道,让人莫名安心。他的手穿过沈清辞的膝弯,稳稳托住,步伐缓慢而沉稳,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清辞,”顾宴臣的声音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以后别跑了,好不好?你要去哪,我陪你去。你想看舞台,我把整个剧场包下来给你一个人弹。你想说话……”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学手语,你说什么我都懂。”

沈清辞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雾气打湿了睫毛,却没再挣扎。他知道,顾宴臣的偏执不会消失,他的不甘也不会轻易熄灭,但此刻,趴在这个疯狂仰慕着他的人背上,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他突然觉得,或许不用逃得那么急。

至少,等这场雾散了再说。

顾宴臣背着他,一步步走进浓雾深处,身后是敞开的别墅大门,身前是白茫茫的未知。但这一次,沈清辞没有再回头看那扇象征着禁锢的门,顾宴臣也没有再握紧拳头——他们的影子在雾里交叠,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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