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四十八章
沈清辞的指尖在琴键上悬了两秒,最终还是落了下去。不是急促的音阶,而是一串极缓的琶音,像月光淌过水面,颤巍巍的。
顾宴臣环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下巴蹭着他的肩窝,呼吸带着温热的潮气:“还在气我?”
沈清辞没回头,只是按下最后一个键,余音在客厅里荡开,轻得像叹息。他知道顾宴臣说的是早上的事——他不过是想给以前的乐团老师发条消息,问下周的纪念演出能不能去旁听,刚输完号码,手机就被顾宴臣抽走,锁屏密码当场被改掉,新密码是他的生日,后面加了个“死”字。
“只是问问。”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蒙了层沙。声带受损后,他很少说话,此刻一开口,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顾宴臣的呼吸顿了顿,突然咬了咬他的耳垂,力道不重,却带着明显的警告:“你的声带还没好全,医生说不能累着。”他伸手关掉钢琴电源,琴键的微光熄灭时,他的声音沉了下来,“那些人只会劝你上台,谁管你会不会彻底失声?”
沈清辞挣了挣,没挣开。顾宴臣的手臂像铁箍,勒得他腰侧发疼。他偏过头,能看见顾宴臣颈侧暴起的青筋——这人又开始偏执了,像上次发现他藏在乐谱夹里的演出邀请函时一样,眼底翻着红。
“我只是旁听。”沈清辞重复道,声音里带上了点固执。
“不行。”顾宴臣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猛地松开手,转身去翻抽屉,哗啦啦一阵响,抽出一叠病历报告摔在钢琴上,“自己看!喉镜显示你的声带水肿还没消,再受刺激,这辈子都别想唱歌了!”
报告上的照片触目惊心,红色的肿胀像团烂肉。沈清辞的指尖抖了抖,没敢碰。
顾宴臣看着他发白的脸,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等你好了,我给你开场个人音乐会,比那个破纪念演出体面十倍。”他捡起报告,一张张理好,指尖划过“沈清辞”三个字时,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但现在,你得听我的。”
沈清辞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楼下的香樟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想起以前在舞台上,聚光灯打在脸上,声音能穿透整个音乐厅,而现在,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劲,还要被圈在这方寸之地,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我想出去走走。”他低声说。
顾宴臣立刻接话:“我陪你。”
“我想自己去。”
空气瞬间凝固。
沈清辞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变得锐利,像手术刀抵在背上。他知道顾宴臣在忍,以前每次他说“自己去”,顾宴臣都会这样——先是沉默,然后眼底的红一点点漫上来,像岩浆要冲破地壳。
果然,顾宴臣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咬牙的质感:“沈清辞,你再说一遍?”
沈清辞没回头,只是走到玄关换鞋。鞋架上摆着两双一模一样的皮鞋,是顾宴臣上周买的,说“这样走出去,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人”。他拿起自己的外套,指尖刚碰到门把,手腕就被攥住,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想去哪?”顾宴臣的呼吸喷在他颈后,带着怒意,“是不是又想去见那个乐团指挥?我早就查过了,他根本不关心你的嗓子,只想要你回去撑场面!”
沈清辞挣扎着,手腕被勒得生疼:“放开!”
“不放!”顾宴臣猛地将他转过来,眼底的红已经溢出来了,像疯了一样,“我说过,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你听不懂吗?”他攥着沈清辞的手腕往屋里拖,“既然你不听话,那就在家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沈清辞被拽得踉跄,鞋跟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线。他看着顾宴臣发红的眼睛,突然觉得很累。这人的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用力甩开顾宴臣的手,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哭腔:“顾宴臣,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想把我关起来?”
顾宴臣愣住了,攥着他手腕的手松了松,眼底的疯狂褪去些,染上点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清辞趁机拉开门,冲了出去。
楼道里的风灌进衣领,他跑得飞快,身后传来顾宴臣的喊声,带着惊惶,一声比一声近——
“沈清辞!你回来!”
“别跑!清辞!”
“求你了,别丢下我……”
沈清辞没回头。他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必须离开那间被爱意填满却让人窒息的屋子。风擦过耳朵,像无数人在低语,他跑过街角,跑过公园,直到肺里像塞进了棉花,才扶着一棵老槐树停下,胸口剧烈起伏。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喘息,最终停在他身后。
顾宴臣弯着腰喘气,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按着膝盖,眼底的红还没退,却多了层水雾。他看着沈清辞的背影,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别跑了……我不逼你了……”
沈清辞背对着他,没说话。
顾宴臣慢慢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瓷器:“以后……你想去哪都陪你去,好不好?别再跑了……我怕……”
他的声音在发抖,沈清辞能感觉到后背的潮湿——顾宴臣哭了。
风还在吹,树叶沙沙响,像在替他们数着这追与逃的瞬间。沈清辞闭上眼,终究还是没再推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