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遗泽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便在这处山洞中艰难地养伤。
沈惊澜外伤极重,尤其是背部的棍伤和几处箭创,稍一动作便疼得冷汗直流。谢云深内伤沉重,加之坠落时强行动用本命内力为沈惊澜续命,更是伤了根基,时常咳嗽,脸色始终不见好转。
生存成了首要问题。谢云深伤势稍轻时,会出去寻找食物和清水。谷中物产倒是丰富,有不少不知名的野果和清澈的溪流。他甚至凭借记忆,辨认出几种有止血化瘀功效的草药,捣碎了为沈惊澜更换。
沈惊澜则负责看守山洞,维持篝火。他行动不便,大多时间只能躺着或靠着,看着谢云深进进出出,将那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弄得沾满草屑泥污,看着他因为采摘草药而被荆棘划破手指,看着他明明自己都虚弱得需要倚靠石壁喘息,却依旧一丝不苟地处理着两人的伤口和起居。
那块寒冰,在这绝境之中,仿佛被磨去了棱角,显露出内里坚韧而细腻的质地。他依旧话不多,神情大多时候是平静的,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少了许多以往的疏离,多了几分沉静的专注。
沈惊澜常常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位天机阁首席,在这等绝境中,过着这般……近乎相依为命的生活。
“你这包扎手艺,可比你的剑法差远了。”某次谢云深为他换药时,沈惊澜看着背上那歪歪扭扭、却异常仔细的布条,忍不住出声调侃,试图打破那因疼痛而带来的沉闷。
谢云深动作一顿,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若嫌差,可自行处理。”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边缘,力道轻柔。
沈惊澜低低笑了起来,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却依旧止不住笑意。他发现,逗弄这块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寒冰,成了他在这谷底养伤日子里难得的乐趣。
谢云深不再理他,专心处理伤口。只是在沈惊澜看不到的角度,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这日午后,谢云深外出寻找食物迟迟未归。沈惊澜心中渐生不安,强撑着起身,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粗糙木棍,艰难地挪到洞口张望。
谷中寂静,唯有鸟鸣溪潺。就在他焦虑愈盛之时,终于看到谢云深的身影从茂密的林间走出,步伐似乎比平日急促了些许,手中还捧着一个用大片树叶包裹的东西。
“你去哪儿了?”沈惊澜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谢云深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树叶包裹递给他,气息微喘:“在那边发现了一片野薯,挖了些。另外……”
他顿了顿,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我在溪流对岸的岩壁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像是……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谢云深道,“我粗略查看了一下,里面似乎别有洞天。”
人工痕迹?洞口?
沈惊澜心中一动。这绝谷之中,难道曾有他人居住?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都为之一振。若真有前人遗迹,或许能找到出去的方法,或者……其他有用的东西。
待沈惊澜伤势稍能行动,两人便决定一同前去查探。渡过那条并不宽阔却水流湍急的溪流,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赫然出现在岩壁之上。
洞内漆黑,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和岁月沉淀的气息。谢云深折了浸过树脂的枯枝做成火把,率先弯腰而入,沈惊澜紧随其后。
通道初时狭窄逼仄,行不过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显然是人工开凿出的石室之中。石室四壁打磨得颇为光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案,因年代久远,有些已然模糊。石室中央,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角落处还有一个以巨石垒砌的简陋床榻,上面铺着的兽皮早已腐朽成灰。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正对着入口的那面墙壁上,龙飞凤舞刻着的几行大字,笔力遒劲,透壁三分,即便历经岁月,依旧能感受到刻字之人那股睥睨不羁、狂放洒脱的气势:
“天地为牢,规矩作锁,可笑世人,画地为牢!”
“吾纵横半生,快意恩仇,终觅此清净地,逍遥余载。”
“后来者若有缘至此,壁上所载,乃吾毕生所学‘惊鸿掠影’之术与‘破妄之瞳’,留赠有缘,但凭心意,莫问出处。”
——惊鸿客 留字
“惊鸿客?”沈惊澜喃喃念出这个名字,眉头微蹙。他从未在江湖传闻中听过此人名号。
谢云深的目光则已被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案深深吸引。他举着火把,仔细辨认着那些古老的文字和运功路线图,越看越是心惊。
这“惊鸿掠影”并非单纯的轻功,而是一种将身法、内力、乃至对气机流转的感悟融为一体的玄妙术法,讲究的是“心之所至,身之所往”,近乎于传说中的缩地成寸,与当今武林主流轻功路数大相径庭,更注重意境与瞬间的爆发,诡谲莫测,来去如风。
而“破妄之瞳”则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修炼法门,旨在锤炼目力与心神,练至大成,据说可窥破虚妄,直指本源,于对战中对敌手气机流转、招式破绽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甚至能影响他人心智。
这两种绝学,无论是理念还是修炼方式,都带着一种强烈的、打破常规、追求本真的意味,与天机阁中守经派所奉行的古板传承截然不同,甚至比破妄派的主张更为激进和……自由。
“这位前辈,定是一位惊才绝艳、不拘一格的奇人。”谢云深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这般纵横逍遥,快意恩仇,不正是被重重规则束缚的他,内心深处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吗?
沈惊澜也凑过来看,他虽对文字理论不甚耐烦,但对那些描绘身法轨迹的图案却极感兴趣,只看了一会儿,眼中便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好东西!”他抚掌赞叹,“这身法,简直是为小爷我量身定做的!比天机阁那些一板一眼的步法强多了!”
他天性不喜拘束,这“惊鸿掠影”正合他的脾胃。
两人在这石室中流连忘返,如饥似渴地阅读、记忆着墙壁上的传承。这对于重伤未愈的他们而言,不仅是可能的生机,更是在绝境中点亮的一盏明灯,一个打破眼前困局的希望。
前辈遗泽,如同天降甘霖,洒落在两颗饱经磨难、亟待破茧重生的心上。
野火找到了更炽烈的燃烧方式。
而碎玉,似乎也看到了重塑与新生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