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而后立
幽谷之中，不知岁月。
自发现惊鸿客的遗泽石室后，沈惊澜与谢云深的生活便有了新的重心。养伤、觅食之余，几乎所有的时间，两人都沉浸在对那石壁绝学的参悟之中。
然而，修炼的过程却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沈惊澜外伤未愈，强行参悟运转“惊鸿掠影”那诡谲莫测的内息路线，数次引得旧伤崩裂，鲜血浸透绷带是常事。更凶险的是，这身法对内力瞬间的爆发与掌控要求极高，与他原本修习的、更偏向沙场悍勇的内功路数颇有冲突。有好几次，他急于求成，内力在经脉中岔了道，气血逆冲，险些走火入魔，痛得满地打滚，浑身痉挛，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谢云深的情况则更为复杂凶险。他内伤沉重，根基受损，“破妄之瞳”的修炼又极其耗费心神。那法门要求修炼者凝聚全部精神，洞察入微，甚至要引动一丝神识去“看”破虚妄。这对于心神受损的他而言，无异于刀尖跳舞。
起初几次尝试，他只是感到头晕目眩，识海刺痛。但随着深入，反噬愈发猛烈。有一次，他强行催动“破妄之瞳”去观察石壁上一条极其繁复的气机流转图，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杂乱扭曲的幻象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耳边响起尖锐的嘶鸣，仿佛有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一晃，直接从石凳上栽倒下去，双手抱头，蜷缩在地，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却吸不进丝毫空气，濒死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谢云深！”
正在一旁龇牙咧嘴跟内息较劲的沈惊澜见状，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自身疼痛，连滚爬爬地扑过去，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停下！快停下！别练了！”沈惊澜看着他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苍白面容，心胆俱裂，声音都变了调，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吼，“听见没有！谢云深！我命令你停下！”
他试图渡入内力帮他平复，却发现谢云深体内气息混乱不堪，心神更是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痛苦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谢云深脱力地瘫软在沈惊澜怀中，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涣散，唇瓣被他自己咬出了血痕，微微颤抖着，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沈惊澜紧紧抱着他冰冷颤抖的身体，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失去他了！
“我们不练了，听到没有？”沈惊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他将下巴抵在谢云深湿冷的发顶，手臂收得死紧，“什么狗屁绝学，不要了！我们不想办法出去了，就在这里，我陪着你，我们能活多久是多久……”
他宁愿永远困在这绝谷，也不要看着谢云深在他面前被这功法折磨至死。
谢云深缓了许久，涣散的目光才渐渐聚焦。他听着头顶传来的、带着颤音的话语，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勒入骨血的拥抱，心中那片因痛苦而冻结的冰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渗入一丝微弱的暖流。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恢复的一点力气，抬起手，轻轻抓住了沈惊澜环在他身前的手臂。
“……不行。”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必须……练。”
他挣脱开沈惊澜的怀抱，挣扎着坐起身，尽管身体依旧虚弱得摇摇欲坠，但那清冷的眸子却重新燃起了火焰，一种近乎偏执的、破釜沉舟的火焰。
“外面……还有人等着害你。”他看着沈惊澜，一字一句道，“我们……不能永远困在这里。没有力量……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看的，远比沈惊澜想的更远。玄冥教的阴影，朝廷的构陷，天机阁内的暗流……他们若不能变得更强，即便侥幸离开这绝谷，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死局。
这“破妄之瞳”虽凶险，却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要练成它，他要看清那些迷雾背后的真相，他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护住身后这人，走出这绝境，去面对外面的狂风暴雨。
沈惊澜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明白谢云深的意思，也懂得他的坚持。这块石头，固执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他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石壁上，骨节瞬间红肿渗血。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世道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
“好！”沈惊澜抬起头，眼中也燃起了同样的狠厉与决然，“你练！我陪你！但要慢一点，稳一点！你若再敢像刚才那样……我……”他“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对方的东西，最终只能恶狠狠地憋出一句，“我就把你打晕，捆起来！”
谢云深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自那日后，两人的修炼变得更加谨慎，却也更加拼命。
沈惊澜不再急于求成，他开始尝试将自己原本刚猛的内力与“惊鸿掠影”所需的诡谲灵动相融合，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吐血，又一次次爬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那股不屈服、不认命的狠劲被彻底激发。
谢云深则开始有意识地锤炼自己的意志。他在心神受创的痛苦中保持清醒，在幻象丛生中寻找真实，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每一步都惊心动魄。他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转，甚至因为心神的过度消耗而更显憔悴，但那双眼眸，却日渐深邃，偶尔掠过一丝清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核心。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在这与世隔绝的绝谷中，两块残缺的玉石，正经历着最残酷的打磨与重塑。寒玉的碎片在烈火中熔炼，野火的余烬汲取着新的养分。
痛苦是每日的食粮，鲜血是进步的阶梯。
但他们都知道，唯有经历这彻骨的破碎与煎熬，方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