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碎

下坠。

无尽的下坠。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如同万鬼哭嚎，撕扯着意识。云雾湿冷，扑面而来，瞬间打透了衣袍，刺骨的寒意钻进四肢百骸。

谢云深被沈惊澜死死箍在怀中，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胸膛不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失血的冰凉，唯有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如同濒临破碎的战鼓，一下下，沉重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证明着抱着他的人还活着。

他能感觉到沈惊澜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戒律棍的重击，穿透背脊的箭矢，还有这高速下坠带来的失重与压迫，都在疯狂地消耗着他本已油尽灯枯的生命力。

“沈惊澜……”谢云深试图抬头，想看清他的脸，想让他放开自己。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

“别动……”沈惊澜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将谢云深的头更紧地按在自己胸前，仿佛那是他在这急速坠落的虚空中，唯一能抓住的实物。“抱紧……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温热的液体再次溅落在谢云深的颈侧，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谢云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不再挣扎，反而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沈惊澜的腰。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也打破了他十几年来恪守的、与人保持距离的准则。

规则，宗门，家族，天下……所有的一切，在这万丈坠落中，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此刻，他怀中这个正在不断流失温度、却依旧固执地护着他的身躯，成了他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很小的时候，被寄予厚望地送入天机阁。父亲摸着他的头，语气沉重：“云深，你是谢家的未来，一言一行，皆代表家族颜面。谨言慎行，恪守规矩，方不负此身。”

从那时起，他便活成了一块玉。一块被精心雕琢，被无数规则束缚，被寄放在高台之上，供人瞻仰，却冰冷没有温度的玉。

他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直到遇见沈惊澜。

这个如同野火般闯入他世界的家伙，肆意，张扬，不守规矩，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却又一次次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惊人的才智和……深藏的温柔。

他像一道炽热的光，蛮横地照进他冰封的世界，让他看到了规则之外的广阔，感受到了被人在乎、被人拼死守护的灼热。

而现在，这道光，为了他，正在急速黯淡，即将陨灭。

“对不起……”谢云深将脸深深埋进沈惊澜的颈窝，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如果不是他固执地挡在他身前，如果不是他那句“叛阁”，沈惊澜或许不会落到这般绝境。

是他，亲手打碎了沈惊澜最后一线生机，也打碎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冰冷外壳。

“蠢货……”沈惊澜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用尽力气骂了一句，声音却微弱得如同叹息，“谁要你……说对不起……”

下坠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云雾更加浓密，下方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喉咙，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沈惊澜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但他依旧凭借着本能，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

寒玉，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碎在那为他而流的滚烫鲜血里。

碎在那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中。

碎在这生死与共、再无隔阂的紧紧相拥里。

那些被规矩束缚的情感，那些被身份压抑的悸动，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眷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再是什么谢氏宗子，不再是什么天机首席。

他只是谢云深。

一个，不想失去沈惊澜的谢云深。

他抬起头，在急速下坠的狂风中，寻找着沈惊澜的脸。那张总是带着戏谑或张扬表情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唇边血迹斑斑，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谢云深心中大恸，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不要他死！

他猛地收紧手臂，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体内残存不多的、精纯无比的天机阁内功，不顾一切地渡入沈惊澜近乎枯竭的经脉之中。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或许是饮鸩止渴，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气息断绝！

“沈惊澜……撑住……”他贴着他的耳畔，一遍遍地，用破碎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

内力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沈惊澜濒临崩溃的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沈惊澜似乎有所感应，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搂着他的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

两人如同纠缠的藤蔓，在命运的悬崖边做着最后的挣扎，朝着那未知的、黑暗的尽头，不断坠落……坠落……

意识，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寒玉已碎，野火将熄。

这万丈深渊，是他们的葬身之地，还是……涅槃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