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玄夜述历，守墟赞勇

陈玄夜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屋子里很静，只有陶罐空了之后倒扣在桌上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他坐起身，骨头缝里都泛着酸，但比昨晚好多了。那口辛辣的汤药压住了伤，也让他脑子清楚了些。

守墟老人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支骨笔，在黑皮卷上轻轻点着。见他醒来，也没抬头，只说了一句：“能说了吗？”

“能。”陈玄夜下地，走到案边坐下。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的短匕，又看了眼布包里的晶石。东西还在，没丢。

“从你进妖域开始。”老人放下笔，“一句别漏。”

陈玄夜深吸一口气，开始讲。

他说自己混进妖族大宴，桌上酒香扑鼻，可他一闻就觉得不对劲。那些酒壶摆的位置太巧了，正好挡住风口，香味聚而不散。他在市井里骗过人，也被骗过，知道越是热情的东西，越容易藏刀。

公主亲自倒酒，笑得好看。但他注意到她递杯时小指微微翘起，像是在等什么信号。他假装喝了一口，其实全吐在袖子里。果然后面有人倒下了，是其他探路的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当场翻脸，逼问地图。公主恼羞成怒要动手，他先发制人，用匕首抵住她手腕。不是想杀人，只是要活路。最后拿了地图就走，没多看一眼。

说到这儿，老人抬了下眼皮：“为什么不杀？她可是设局害你。”

“杀了她，我就真成入侵者了。”陈玄夜低头，“我要的是圣物，不是仇怨。而且……她背后还有长老，硬拼没胜算。”

老人没说话，继续听。

接着是他闯封灵台的事。禁制三层，每层都有血纹锁门。第一关靠地图破解阵眼；第二关是幻境，看见小时候被人打得满地找牙的画面，差点出不来。但他咬破舌尖，靠着一股恨意清醒过来——他不想再跪着活一次。

第三关最难。妖族长老亲自守在那里，一掌就能把他拍死。可他没跑，也没动手，而是把玉佩拿出来，放在地上。

“我说我来取东西，但会还。”陈玄夜声音沉下来，“我不是偷，也不是抢。我是为了救一个人。”

长老冷笑，说人类全是骗子。他没反驳，只说自己可以立魂契，以命担保归还。如果骗人，魂飞魄散。

“你知道魂契多疼吗？”老人突然问。

“知道。”陈玄夜点头，“像有人拿火烧你的骨头，从里面烧。”

但他还是签了。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明白，有些事不能靠蛮力，得让人信你。

长老最终放行。他拿到晶石，转身就走，没回头看一眼。

“回来的路上被追了。”他继续说，“六个妖兵，前后堵我。地形窄，打不过就死。”

他讲到如何借第一个扑上来的人肩膀翻身，抽出短剑打出李白教的那一招。剑光劈下时，空气都被撕开一道口子。两人被迫分开，阵型乱了。他趁机冲进去，匕首格挡、脚踹碎石、剑尖点关节，一个个放倒。

最后一个从高处跳下偷袭，他早有防备，甩出匕首钉住对方脚踝。那人摔下来滚了几圈，再没人敢动。

“我说了一句：‘我答应归还，就不会食言。但挡我者，我都打得你们爬不起来。’”

说完，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老人闭着眼，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受伤了？”

“肩上有道口子，腿也被划了一次。”陈玄夜撩起袖子，纱布已经泛红，“但没耽误赶路。”

老人睁开眼，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站起身。一步跨到跟前，手掌贴在他胸口。一股暖流缓缓渗入，陈玄夜感觉肋骨处的钝痛慢慢退去。

“继续。”老人收回手，“别停。”

“没了。”陈玄夜摇头，“后面就是一路往回跑，穿过荒原，进了昆仑墟的地界。再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老人转身走回案前，拿起骨笔，在卷上添了几行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却让陈玄夜心跳加快。

他知道这一关还没过。

终于，老人放下笔，抬头看着他：“你没用秘术，没靠外力，也没带帮手。凭一双眼睛、一颗心、一把剑，闯三关，破骗局，服长老，退追兵，全身而返。”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老夫守墟百年，见过太多天才。有人天生神力，有人血脉逆天，还有人掌握失传咒法。但他们大多死在半路。”

陈玄夜没动。

“因为你不一样。”老人直视着他，“别人靠命强，你靠胆大。别人躲险，你迎上去。你不是最厉害的，却是最敢走绝路的。”

陈玄夜喉咙一紧。

“你说你要救她。”老人缓缓道，“这话别人说，我当笑话。但你说出来，我信了。”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陈玄夜的肩膀：“此非幸至，乃勇者之路。唯你一人。”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陈玄夜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痛，也不是热，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多年背着重担突然被人卸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布的手。上面有灰，有血，也有火池边蹭到的焦痕。这双手没资格碰什么仙器，也没沾过多少荣耀。但它实实在在地，一步一步，把不可能的事做成了。

“我只是不想再看着人白白死去。”他低声说。

老人没回应，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内室。脚步很稳，背影像一座山。

陈玄夜仍坐在原地，手按在布包上。晶石安静躺着，表面银纹偶尔闪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心跳。

外面的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些。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了墙角一卷竹简，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他没去捡。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新的任务，新的难关。但现在这一刻，他只想好好坐着，感受身体里残存的痛和心里升起来的劲。

原来被人说是“勇者”，是这种感觉。

不是得意，也不是骄傲，是一种终于确认——

我走的这条路，没错。

老人从内室拿出一本旧册，放在案上。封面写着三个字：唤灵诀。

他翻开第一页，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

陈玄夜起身走过去，低头看去。

那行字旁边画着一个符印，形状像月牙，又像一把断剑。下面有一句注释：

“血启门，魂引路，七日内必归。”

他正要细看，老人突然合上书。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老人盯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极深。

“如果你拿到圣物后发现，唤醒她的代价是你自己的命——”

他停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

“你还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