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归墟遇守,述物之事
马蹄声停在十丈外。
陈玄夜靠着石碑,没动。手还按在短剑上,指节发僵。他听见那人问:“你这身伤,还能骑马吗?”
他没抬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风从荒路尽头吹来,带着沙土味。那匹马没走近,也没走远。他知道对方在等,等他开口求助,等他松口接受接应。
但他不能去。
昆仑墟的路,只能一个人走。带着圣物,也带着命。
他撑着石碑站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迈步。胸口那块布包还在,热度比刚才低了些,像是烧红的炭慢慢冷却。三日之期过了一半,时间不多了。
他沿着荒路继续走,天快黑时翻过一道山脊,远处出现一片灰白色石林,错落立着,像倒插的刀。石林中央有座古阁,檐角飞翘,门匾早已脱落,只剩一个“藏”字刻在横梁上。
他知道到了。
守墟老人就站在阁前石阶上,拄着木杖,白袍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他没说话,目光落在陈玄夜身上,又缓缓移到他怀里的布包。
陈玄夜一步步走上石阶,在离老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他咬牙撑住。
“我回来了。”他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老人看着他,许久才开口:“东西呢?”
陈玄夜没急着掏,而是把手按在布包上,确认它还在。然后才慢慢解开外层布条,露出一块晶石。颜色灰中带青,表面有细密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
老人盯着那石头,眉头一点点皱起。
“你说这是妖域封灵台的圣物?”他问。
“是。”
“谁给你的?”
“我拿的。不是给的。”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要接。
陈玄夜却收回了手。
“等等。”他说,“您要是不信,我可以讲一遍。”
老人没动,也没收回手,只是看着他。
陈玄夜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袖口撕了一道,露出发黑的皮肤。肩上的伤一直在渗,血顺着肋下流进腰带,黏糊糊的。
“我去妖域那天,先闯了逆阵。”他开口,“三重机关,最后一关是火池。我跳进去的时候以为活不了,结果玉佩发热,护住了心脉。”
老人眼神微动,但没打断。
“出来后见到长老,他拦在封灵台前,说人类不配碰圣物。我说我不毁它,只借一用。他不信,我就把玉简残片拿出来,立了魂契。”
“你说会还?”
“我说了。三日后亲手归还,若违此誓,天地共戮。”
老人终于收回手,轻哼一声:“你拿命赌?”
“我没别的能押。”陈玄夜抬头,“他们要杀我,我就打。打了六个人,全放倒了。不是为了抢,是为了证明我能守住承诺。”
老人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五百年前也有一个人来借圣物?”
陈玄夜摇头。
“他也说只为救人。”老人声音低下来,“结果呢?他把圣物沉进归墟海眼,想断昆仑灵气。我说他背信,他说‘你们守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陈玄夜愣住。
“所以现在,你说它是真的。”老人指了指那块石头,“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另一个骗局?不是妖族设的局?不是你被人骗了,反过来骗我?”
陈玄夜呼吸一滞。
他没想到会被这么问。
他以为只要拿到东西,只要活着回来,就够了。可现在,这块石头在他手里,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您是说……它可能是假的?”他声音有点抖。
“我说‘可能’。”老人语气平静,“封灵台的圣物,通体应泛月晕,遇血则鸣。这块石头,既不发光,也不响。它甚至连温度都没有——除了你贴身捂热的那点余温。”
陈玄夜低头看手中的晶石。
确实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他想起取它时的情形:石室里一片死寂,长老退到雾中,只留下一句“三日内归还”。没人送行,也没人祝福。他就这么抱着石头出来了,一路拼杀,一路护着它,仿佛它就是答案。
可如果它根本不是呢?
“那我怎么办?”他低声问,“我已经答应了。我也打了那么多人。我……我不能空手回去。”
老人看着他,眼神没变:“你可以放下。”
“我不放。”陈玄夜猛地抬头,“就算它是假的,我也得试。杨玉环还在等。华清池底的魂灵还在等。我不是为了一块石头活着回来的,我是为了让她睁开眼。”
老人没说话。
风穿过石林,吹动碑面尘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老人才开口:“你说你闯逆阵,靠玉佩护体?”
“对。”
“玉佩现在在哪?”
陈玄夜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灰扑扑的,边角磨损严重,中间有一道裂痕。
老人伸出手。
他递过去。
老人接过,放在掌心看了看,又凑近眼前细瞧。忽然,他指尖一弹,一道微光打入玉中。
玉佩颤了一下。
紧接着,裂痕处泛起一丝极淡的青芒,转瞬即逝。
老人瞳孔微缩。
“这玉……不是凡物。”他低声说,“是昆仑旧令。”
“什么令?”
“执令者,可调一方墟气。”老人盯着他,“你从哪得的?”
“救商队时,他们给的酬谢。”
老人冷笑:“一群凡人,能拿出昆仑执令?你当我是瞎子?”
陈玄夜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说不清楚。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玉的来历。只知道它救过他三次:一次挡下毒镖,一次破开迷阵,还有一次,在逆阵火池里,让他多活了半炷香时间。
“我不知道它多厉害。”他最终说,“我只知道它帮了我。就像我现在不知道这块石头是不是真的,但我用了命去换,我就得信它一次。”
老人盯着他,目光如刀。
“你很固执。”
“我不固执活不到今天。”
“万一错了呢?”
“那就错到底。”陈玄夜握紧玉佩,“大不了再死一次。但我得让杨玉环知道,有人愿意为她拼命。”
老人久久不语。
最后,他把玉佩还给他,淡淡道:“你说你战了六人?”
“六个追兵,全倒了。”
“他们认得魂契?”
“我摔了玉简残片在地上,说这是信物,让他们回去查。”
老人点头:“那你还有点脑子。”
陈玄夜苦笑:“打得快散架了,哪有空想那么多。”
老人终于转身,面向藏书阁大门:“进来吧。”
陈玄夜一愣:“您……信了?”
“我没信。”老人推开门,“我只是想知道,你讲的这些事,能不能经得起古籍印证。我要查它的来历,验它的真伪。你要真不怕死,就跟我进去,一页一页地翻,一条一条地对。”
陈玄夜深吸一口气,跟上去。
两人走入阁中。
室内光线昏暗,一排排木架耸立,上面堆满竹简、玉册、皮卷。空气中浮着陈年纸墨的味道,脚踩地板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老人走到最里面的一架前,抽出一卷黑色皮卷,摊开在案上。
“这里记着历任借物者的名姓。”他说,“你要证明自己不是第七个骗子,就得让我找到你的名字能接上前人。”
陈玄夜走过去,站到案边。
他的衣服还在滴血,一滴落在皮卷边缘,晕开一小片暗红。
老人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拿起一支骨笔,在空白处写下第一个字。
陈玄夜看着那个字,忽然觉得肩膀的伤更疼了。
他知道接下来会很难。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