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忆知牺牲,誓改其命
藏书阁三层角落那扇窗,开了一条缝。
陈玄夜盯着它,手指还按在胸口。玉珏贴着皮肤,温温的,跳了一下就没了动静。他没动,也没抬头再看一次。他知道那窗户不该开,但他更清楚,现在不能过去。
刚才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翻腾。雪,石台,青火,女人站在风里,把玉掰成两半。她不是被人推上去的,是自己走过去的。她说“唯愿苍生无劫”,然后火就烧上来,把她吞了进去。
不是冤魂,不是祭品,是选择。
杨玉环早就知道会这样。她不是受害者,她是那个签了生死状的人。
他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想骂天,想砸墙,想冲进昆仑墟最深处吼一声“凭什么”。可他只能站着,靠着柱子,左手压着肋骨下的伤,右手攥着匕首柄。
疼让他清醒。
他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那种真实感,比他小时候在巷子里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还要清楚。那时候他躺在泥水里,嘴里全是血,耳边是哄笑声。现在也一样,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痛法。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之前划的那一刀已经结了痂,边缘有点发黑。他用拇指蹭了蹭,皮有点翘,但不怎么疼了。这伤能扛,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才要命。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查真相来的。救杨玉环?谈不上。他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真容。他只是看不惯。一个女人,莫名其妙被送进宫,成了镇压地脉的工具,最后还得死?这不公平。
所以他来了。闯天枢院,翻禁书,挨打,逃命,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天。他觉得自己像个愣头青,撞南墙也不回头。可现在他明白了——他撞的不是墙,是命。
而杨玉环,早就认了这个命。
可他不认。
他缓缓抬起手,把胸前的玉珏又按了按。两块玉合在一起,纹路接上了,像拼图终于凑齐最后一块。但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你愿意死,我不答应。”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说为了苍生,那你有没有问过苍生愿不愿意你死?”
没人回答。
风吹过来,带着露水的味道。远处山影黑沉沉的,像一群趴着的巨兽。藏书阁的铜铃还是没响,窗缝也没再扩大。一切安静得不像话。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错觉。玉珏不会骗人,记忆也不会凭空冒出来。杨玉环做了什么,为什么做,怎么做,都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她不是弱者,她是牺牲者。但她不该是唯一的答案。
他慢慢弯下腰,把匕首插回腰带。动作很慢,因为左边身子一使劲就抽着疼。他没管,继续蹲下,从靴筒里摸出一块布条。这是昨天缠伤口剩下的,脏兮兮的,但他还是绕在左臂上,一圈一圈勒紧。
血渗出来一点,布很快变深色。他不在乎。这点伤算什么。他在市井混的时候,断过肋骨都没吭声。现在不一样了,不是为了活命打架,是为了改命。
他站直身体,看向昆仑墟深处。那边雾气重,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好像看见了一条路,从雪地里延伸出来,通向那座石台。他知道那里有答案,有机关,有危险,也有她留下的痕迹。
他必须走下去。
“你说命格既定,我就偏要它不定。”他低声说,“你说苍生无劫,那我也来扛一次劫。你不想活,我偏要你活。”
话出口的那一刻,胸口的玉珏忽然热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暖。像有人隔着衣服轻轻拍了他一下。
他没眨眼,也没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踩在石阶最高处。这里能看到整个藏书阁前院,也能望见通往内墟的小道。守墟老人说过,三日之内必入闭关,期间若有异动,全靠他自己。
他现在懂了。老人不是随便选人的。藏书阁不能丢,线索不能断,而他是唯一拿到完整玉珏的人。
责任压下来了,但他没觉得重。反而有种踏实感。以前他是乱冲乱撞的野狗,现在他有了方向。
他转身走向东侧外墙,脚步比刚才稳。昨晚巡防时他记下了几个死角,现在要去重新确认。妖族撤得蹊跷,那群东西不会无缘无故来一趟。他们也想要什么,说不定就是这块玉。
他走到墙根,伸手摸了摸地面。那块塌下去的石板还没复位,裂缝还在。他蹲下,手指探进去,确认里面没有新的机关触发点。然后掏出随身小刀,在旁边刻了个记号。
这是他的规矩。走过的地方,留下标记。活着回来,就擦掉。回不来,也算给人指条路。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夜露打湿了他的大氅下摆,头发也有些潮。他甩了甩头,水珠飞出去几滴。
他回到门前台阶,盘膝坐下。不是休息,是在等。等天亮,等时机,等下一个动作的起点。
他闭上眼,呼吸放慢。体内气息顺着经脉走了一圈,停在丹田。这是他在破落门派学的粗浅吐纳法,不够精妙,但够用。现在他需要的是冷静,不是修为暴涨。
脑海里又闪过那个画面——火焰卷上来,女人站着不动。
他猛地睁眼。
“你选了牺牲,”他说,“但我选了改变。”
“这一世,轮到我来做决定。”
他伸手按住玉珏,另一只手握紧匕首。刀刃有点钝了,得找个时间磨。但现在不用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一件事,是守住这里。妖族还会来,也许今晚,也许明早。他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藏书阁核心区域。
第二件事,是弄明白玉珏还能打开什么。那不是普通的记忆,是封存的因果。既然能看见过去,能不能影响未来?
第三件事……是找到她。
不是魂灵,不是传说,是真正的杨玉环。哪怕只剩一丝气息,他也要把她从轮回里拉回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几点星。月亮快下去了,天边有点灰白。
快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伤处还在疼,但不影响行动。他走到柱子边,把匕首重新别好,顺手检查了腰带上的其他暗器。
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开着缝的窗户。
然后面向昆仑墟腹地,低声说:“我来了,杨玉环。”
风刮过来,吹动他的大氅。远处山峦依旧沉默,雾气流动如河。
他的影子落在石阶上,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