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渡,狐火照归人(续)

云栖渡,狐火照归人(续)

山坳的雾是从白露那天后,一日浓过一日的。阿渡蹲在溪边洗药篓时,指尖刚碰着浸着凉意的溪水,水面就浮起细碎的冰碴——入秋的溪水温降得快,唯有她肩头那团狐火轻轻晃了晃,橘红暖光裹住她的手腕,冰碴瞬间消融,连溪水都泛起浅浅的暖意。这是她修了百年的灵火,通体澄澈,除了驱寒,最要紧的用处是“认路”,哪怕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也能被它烫出清晰的光路。

药篓里的凝露草沾着水汽,是老槐渡山民换糙米的物件。往常这个时辰,山路上早该有挑担人的吆喝,可今日雾里静得反常,连风都裹着湿冷的黏意。阿渡刚拐过第三个山弯,狐火忽然“嗡”地绷紧光膜,暖光刺得雾层“滋滋”泛白——这是生人闯入山坳的征兆。

她蹲身藏进蕨草后,雾里跌撞出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背着破布包袱,裤脚卷到膝盖,腿肚子划了道血口子,正一瘸一拐地往溪边走。少年指尖刚碰着水面的冰碴,就疼得嘶了声,抬眼时,竟直勾勾看向阿渡肩头——他眼底蒙着层浅灰,是天生的半盲,却偏能循着狐火的暖光辨物。

“你……你这儿有‘光’吗?”少年声音发颤,“我从山外逃来寻阿姐,雾太大,腿……”他摸索着从包袱里摸出半块干饼递过来,“只有这个,能换你这光,照我去老槐渡吗?”

阿渡的声音像山涧冰泉,清冷冷的:“老槐渡今日躲雾鬼去了。”雾鬼是秋雾里的邪祟,专缠迷路生人吸活人气,少年的脸“唰”地白了,攥紧包袱的手都在抖:“我阿姐三年前进山采菇没回去,包袱里有她的银簪……”

阿渡垂眼,看见包袱角露出的银簪——簪头刻着“渡”字,是她去年在溪底捡的,也是她给自己取名字的由来。她指尖碰了碰狐火,暖光在雾里烫出条细光路:“跟我走,云栖渡能躲雾鬼。”

云栖渡在山坳最深处,是间青石板砌的小屋,墙根堆着山民遗落的旧物,灶台上摆着半罐糙米。阿渡把陶壶架在狐火上烧热水,少年坐在门槛上,说自己叫阿槐,阿姐名唤阿溪,三年前为换他的眼药进山,只留下那支银簪。阿渡往锅里撒了把凝露草,热水漫出清苦的香:“你阿姐是救我时被雾鬼缠的。”

百年前阿渡刚开灵智,被山外道士追打,是阿溪的阿娘藏她在云栖渡;三年前阿渡在雾里迷路,是阿溪引她往溪边走,自己却被雾鬼拖进了雾团。阿槐的眼泪砸在裤腿上,他摸出银簪递过去:“阿渡姑娘,你能救救阿姐吗?我就这一个亲人了。”

狐火忽然飘到银簪上,暖光裹着簪身泛出浅白。阿渡指尖碰了碰光膜:“雾鬼裹着她的残魂,要引魂得耗百年灵力——我的狐火会散。”阿槐猛地跪下来,膝盖砸在石板上闷响:“我给你当牛做马,采草药、劈柴,什么都干!”

阿渡垂眼盯着他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的光像山坳里罕见的日光。她点了点头:“夜里雾最浓时引魂,你去采三株灼心草,长在崖边石缝里,茎是红的。”

阿槐摸黑往崖边去时,雾已经沉得能攥出水。狐火分了缕暖光缠在他手腕,烫得雾层往两边退。他刚摸到第一株灼心草,忽然听见雾里传来“呜呜”的哭腔,像阿姐小时候哄他的声音。阿槐攥紧银簪往前走,雾里晃出团灰影,穿着阿溪的粗布衫,头发披散着,眼窝是空的黑糊糊雾气。

“阿姐!”他往前扑,灰影却张开尖牙往他身上扑。狐火的暖光“嗡”地炸开,裹成光球撞在灰影身上,灰影尖叫着缩回去,蹲在光边哭,声音里全是委屈。阿槐这才看清,灰影的手腕上戴着他攒钱打的银镯,刻着“槐”字。

他蹲下来,声音发颤:“阿姐,我是阿槐,来接你回家了。”灰影顿了顿,慢慢往光里挪,暖光裹住它时,灰雾淡了些,露出阿溪的半张脸——和他记忆里一样,嘴角有颗小痣。

等阿槐捧着三株灼心草回来,阿渡已经在灶台上摆了陶碗,碗里盛着融了凝露草的热水。狐火悬在碗上方,暖光顺着水面往下沉,阿渡把银簪放进碗里,灼心草的红茎在水里慢慢化开,水色变成浅红。

“她的残魂困在雾里三年,执念太重,得用你的血融魂。”阿渡递过片碎瓷片,“滴三滴在碗里。”阿槐没犹豫,割破指尖往碗里滴,血珠落在水里,瞬间和浅红融在一起,碗里冒出缕白气,裹着阿溪的声音:“阿槐,别靠近雾……”

狐火猛地炸开暖光,裹着白气往雾里去。阿渡的脸白了些,指尖在光膜上划了道印子——百年灵力正顺着光往残魂里淌。灰影在光里慢慢变清晰,阿溪的脸露出来,她摸了摸阿槐的头,指尖是凉的:“阿渡是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话音落时,灰影化作雾絮散了,山坳的雾忽然往两边退,露出墨蓝的天,星星亮得像碎在天上的光。阿渡的狐火缩成团,光膜泛着浅灰——百年灵力耗得只剩三成,她往后踉跄了步,被阿槐扶住。

“你怎么样?”阿槐的声音发紧。阿渡靠在他肩上,狐火蹭了蹭她的脸颊:“没事,狐火会慢慢养回来。”

往后的日子,阿槐没走。他在云栖渡旁搭了间草屋,每日天不亮就往崖边去——灼心草能补狐火的灵力,崖边的石缝被他摸遍了,指尖磨出的茧子一层叠一层。有时雾太大,他就循着狐火分来的暖光走,草叶划在脸上,疼得他龇牙,却还是攥着药篓不肯停。

阿渡的狐火慢慢恢复暖光,只是偶尔会在夜里,顺着银簪烫出阿溪的影子。影子坐在门槛上,嘴角的痣像颗小星,她看着阿槐给阿渡劈柴,看着阿渡把暖好的糙米粥端给阿槐,轻轻笑出声,像小时候那样。

入秋后的第七场雾来临时,阿槐采回了一大捆灼心草。阿渡把草茎晒干,磨成粉混在凝露草里,狐火的暖光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橘红,能烫开半里地的雾。山民们又开始往云栖渡来,有人换草药,阿槐就帮着称斤两;有人迷路,狐火就分缕暖光引他们出去。老槐渡的糙米堆在灶台下,罐子里的凝露草总满着,草叶上的露珠子,总沾着狐火的暖光。

有次山民带来块糖,阿槐偷偷藏起来,夜里剥了糖纸塞给阿渡。糖块在她舌尖化开,甜得她眼睛弯起来,狐火晃了晃,暖光裹住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软乎乎的云。阿槐摸着她的发顶,声音很轻:“阿渡,以后我给你采一辈子灼心草。”

阿渡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眼睛,那里的浅灰里盛着暖光:“明年春天,狐火能认路去山外,带你治眼睛。”

阿槐笑着摇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用治,有你和狐火,我在哪儿都能看见路。”

窗外的雾又沉下来,狐火的暖光顺着窗棂淌出去,烫开条细光路,路的尽头是墨蓝的天,星星亮得温柔。云栖渡的屋里,糙米粥的香裹着糖味,灶膛里的暖光裹着两个人的呼吸,像山坳里的岁月,安安稳稳的,连雾都变得软和起来。

后来山民们说,云栖渡的暖光永远不会散——那光里有灵狐的百年温柔,有少年的一生承诺,还有雾里归来的执念,都裹在橘红的暖里,照着山坳的路,也照着归人的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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