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眼线复归来,欲毁圣像计

药碗还在桌上冒着热气,王守仁已经出了门。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赵寡妇那一声“倒了东西”,让他心里的弦立刻绷了起来。生祠刚立起来,百姓心里刚有点指望,这时候出事,不是小事。

风从田埂那边吹过来,带着一股子不对劲的味道。说不清是腥还是臭,像是烂菜叶子泡在水里太久,又混了点铁锈。他没停步,手指轻轻碰了下腰间的桃木剑。剑身微震,不是敌意,是警觉。

村口没人。早上的热闹散了,孩子去地头捡豆角,老人回屋打盹。只有生祠前那片空地还敞着,木像静静立着,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直裰,脸上是村民照着记忆雕出来的模样——眉骨高些,嘴角压着,像总在想事情。

香炉摆在像前,铜皮包角,是赵寡妇拿自家嫁妆锅改的。炉口黑灰未冷,可边上有一圈湿痕,颜色发暗,像是泼了酒,又不像。

王守仁走近两步,蹲下。

他伸手抹了点那湿痕,指尖一凉,随即泛起麻意。这不是水,也不是酒。他捻了捻,那东西黏糊糊的,闻着腥中带苦,像死鱼肚子里的东西。

“妖血。”他低声说。

话音未落,眼角扫到人影一闪。

是个货郎,挑着担子从东边绕过来,竹筐里摆着针线、火石、粗盐,看着寻常。但他脚步虚浮,肩上扁担晃得不自然,像是故意走慢。

王守仁没动,只盯着他。

货郎低头看鞋,绕开香炉往木像背后走。手伸进袖子,掏出个小瓷瓶,瓶口沾着黑渣。他蹲下,往底座背面倒了一点液体,动作飞快,还想用袖子擦。

“住手!”一声吼炸在空地上。

赵寡妇从拐角冲出来,手里拎着菜刀。她今天没系围裙,穿着洗旧的青布衫,头发乱糟糟扎着,眼睛瞪得像要裂开。

货郎猛地回头,脸色变了。

“我早看着你!”赵寡妇一脚踹翻担子,针线火石撒了一地,“昨儿个雨停你就在这转悠,今儿又来?当老娘瞎?”

她举刀就砍。

货郎抬臂格挡,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层黑布。那黑布上绣着扭曲的符文,一闪即灭。

刀锋擦着他胳膊过去,正巧刮到瓷瓶。瓶子落地,碎了,流出的血当场冒起绿火,顺着底座往上爬。

王守仁抬手,掌心向前。

一个“正”字凭空浮现,半寸高,金光凝成,不响也不炸,就这么压下去。绿火“嗤”地一声熄了,像被水浇透的炭。

货郎想跑。

王守仁没追,只盯着木像。

那绿火虽灭,可底座上的血已经渗进去几分,木纹里浮出细小黑线,像虫子在爬。更怪的是,木像的眼睛位置,原本是刻出来的凹痕,此刻竟微微泛出一点幽光。

“它要动。”赵寡妇低声道。

“不是它要动。”王守仁站直,“是有人想让它变。”

他走到木像前,右手按在底座背面。那里还藏着“文圣”两个字,被泥巴盖着,没人提,也没人擦。

他掌心发热,默念《文宫篇》里的句子,不是战法,是引法。引的是人心里的念,不是天地里的气。

“你要是真承了愿力,就自己清了脏东西。”

话落不到三息,异变突生。

木像双目位置金光暴涨,不是火焰,也不是亮光,就是纯粹的金。那光一出,底座上的黑线“吱”地叫了一声,像烫熟的蚯蚓,缩回血迹里。绿火残余也被吸过去,转眼化作缕缕白气,升到半空,凝成两个字:“知行”。

字一现,立刻散了。

货郎瘫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赵寡妇提刀上前,一脚踩住他手腕,“说!谁派你来的?倒的什么?”

货郎咬牙不语。

王守仁却笑了下,“他不会说,也不敢说。”

他从怀里取出墨玉牌,挂在货郎脖子上。“知行”二字贴着对方皮肤,微光缓缓渗入。货郎身体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被压住了。

“有蛊。”王守仁收回牌子,“藏在舌根下面,一咬就毒发。”

赵寡妇冷笑,“那我现在就掰开他嘴,把毒牙抠出来。”

“不用。”王守仁摇头,“他会醒。等他自己开口。”

他说完,盘膝坐下,背靠木像底座。夜风起了,吹得香炉边的野花轻轻晃。那花是小孩早上放的,蔫了也没人收。

赵寡妇站在他旁边,菜刀横在膝上,刀面映着月光。

两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货郎抽搐了一下,睁眼。

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第一句话却是:“我不是货郎……我是县衙的差役,七日前被调来送粮。”

王守仁点头,“继续。”

“县令大人说,龙场驿邪气重,生祠不能立。让我偷偷毁了木像,再放把火,说是雷劈的……”他声音发颤,“可我昨晚梦见一群孩子跪在田里哭,说没有先生他们全得饿死……我不敢动手,可今天……有人在我水里下了药,我一醒来就在路上了……”

“谁给的药?”赵寡妇逼问。

“不知道……穿黑袍,脸蒙着……他给了我这瓶血,说涂上去,木像就会裂开冒黑烟,百姓吓跑了,自然拆庙。”

王守仁盯着他,“你信吗?”

货郎摇头,“我不信。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就像……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

王守仁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梦见的孩子,长什么样?”

“一个小男孩,穿补丁裤,左脚少个鞋带……他抬头看我,说‘你也是爹娘养的,凭什么害好人’。”

王守仁闭了下眼。

他知道是谁托的梦。不是鬼,也不是神,是这片地里刚长出来的念。

“你没做错。”他睁开眼,“现在回去,告诉县令,生祠不拆,木像不毁。若他再派人来,下次就不只是妖血反噬了。”

货郎愣住,“您……不杀我?”

“你是人,不是妖。”王守仁站起身,“回去好好活着,别忘了梦里那句话。”

赵寡妇皱眉,“就这么放他走?”

“留着他,比杀了有用。”王守仁看着远处县衙方向,“他们总会再来。等下次,我们就能顺藤摸瓜。”

赵寡妇哼了声,把菜刀插回腰间。

货郎爬起来,腿软得走不动,扶着树干一步步挪向村口。走到一半,突然回头。

“先生!”他喊了一声。

王守仁没回头。

“那瓶血……是从北边来的。送血的人,左手缺了根手指,袖口绣着狼头。”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夜色里。

王守仁站着没动。

赵寡妇走过来,“北边……是苍骨的地盘?”

“不止。”王守仁低头看手,“妖后的人,也喜欢用这种血。”

他抬起手掌,指尖有一道红痕,是刚才碰妖血时留下的。红痕边缘微微发紫,像是要扩散。

赵寡妇看见了,伸手去掏药罐,“我给你上点药。”

“不用。”他把手收进袖子,“这点东西,还伤不了人。”

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是开始。

生祠静立,木像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香炉里那点灰被风吹散,几粒火星飘起来,落在底座背面,正好盖住“文圣”二字。

王守仁坐在原地,没再说话。

赵寡妇守在一旁,手一直搭在刀柄上。

夜更深了,村外小路上,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翅膀拍出沉闷声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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