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文雨润旱田,百姓建生祠

药罐从袖口滑落,砸在泥里发出闷响。

王守仁低头看了眼碎裂的瓷片,没去捡。他坐在镇邪碑前,手撑着膝盖,呼吸比平时慢了一拍。昨夜那场对峙耗得厉害,指尖还残留着写血字时的涩感。可地底动静没停,文脉像条苏醒的蛇,在土层下缓缓游走。

他伸手摸了摸桃木剑的裂痕。

剑身温热,不是杀气,是活气。

“还能再撑一回。”他对自己说。

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软,但他没扶东西。走到田边蹲下,抓了把土。土是灰白色的,一搓就散,连草根都焦了。远处几户人家正抬水浇地,一趟接一趟,桶底打湿的面积还没脚印大。

王守仁把桃木剑插进地缝。

金光顺着剑身往下渗,不像昨夜那样炸开,而是慢慢铺展,像人揉开攥紧的拳头。他闭眼,默念《文宫篇》里那段“天地仁心”。这不是战法,是养术。文火太烈会伤人,得调成温汤,才能润物。

头顶云层开始聚。

不是黑云,是青白色,浮在半空像一层薄纱。村里人抬头看天,没人说话。前两天刚下了场雨,落地就干,连个水印都没留。这次云不动,也不打雷。

王守仁咬破手指。

他在空中划了两行字:“顺天之时,因地之利。”字一成,立刻化作细小金纹,钻进云底。下一刻,雨点落下来。

不是哗啦啦那种,是一滴一滴,慢得很匀。奇怪的是,每颗雨珠里都裹着字,米粒大小,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齐民要术》里的段落。

老李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扔了扁担,跪在田里伸手接雨。一滴落在掌心,字迹一闪,化成一股暖流钻进皮肉。他猛地抬头,看见自家那片枯黄的稻茬正在抽绿,嫩芽顶破焦土,一寸一寸往上蹿。

“活了!”他吼了一声。

旁边几个孩子愣住,接着撒腿往家跑。一家接一家开门,男女老少全涌到地头。有人拿碗接雨,有人脱了鞋踩泥,还有个老太太直接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听动静。

雨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

可田里的变化谁都看得见。原本干裂的土变得松软,稻苗长到小腿高,穗子虽小却饱满发亮。菜地里的瓜藤爬了三尺,豆角挂了一串。

村东头传来哭声。

是个抱着孙子的老妇,边哭边磕头:“先生救了我们啊……”

王守仁已经走进田里。

他脱了鞋,赤脚踩在泥上,弯腰扶起一株被风吹歪的禾苗。身后一群人跟着进来,有想跪的,有想喊的,都被旁边的邻居拉住。

“别拜我。”他说,“你们自己种的地,自己流的汗,才是真功。”

没人动。

他直起身,从怀里摸出另一个小药罐——这是赵寡妇今早塞给他的,里面装了半罐稀粥。他打开盖子,接了点雨水搅了搅,喝了一口,然后递给身边的老农。

老农哆嗦着手接过,仰头喝了。

周围的人这才松口气,脸上有了笑模样。

当晚,王守仁回到书院。

灯还亮着,桌上摊着纸。他提笔写了篇《祀议》,字不多,意思很明白:祠可以建,像可以塑,但不能称神称圣,只许刻“为民者”三个字。

写完吹干墨迹,折好放进信封。

“明天让张守拙贴出去。”他自言自语。

第二天一早,村口来了十几个壮汉,抬着个木像。

是连夜雕的,手艺不算精细,但眉眼有七八分像王守仁。身上披了件洗旧的靛蓝直裰,那是村民凑布料缝的。底座用的是山里最硬的铁杉木,刷了三层桐油。

王守仁站在书院门口看着。

没人请他过去,也没人说话。队伍一路走到驿站东边的空地,把木像放下。那里已经垒好了石基,朝南开向阳光。

有个老木匠掏出凿子,在底座正面刻了三个字:“为民者”。

众人点头。

等大家散去,那木匠又偷偷翻过底座,在背面角落刻了两个小字:“文圣”。刻完抹了层泥遮住,谁也没看见。

中午时分,几个孩子在田埂上玩。

忽然有个小孩跳起来喊:“天上还有字!”

其他人抬头。

雨早就停了,可云层边缘还飘着些残余的金纹,断断续续组成一句话:“深耕易耨,务稼穑。”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念出来。

有个认不得字的小娃问:“这是谁写的?”

大点的孩子说:“肯定是先生写的!他写的书都能飞上天!”

这话传得快,午饭后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有人说昨晚梦见一本金书从天而降,翻开全是种地的法子;有人说灶台上的锅盖内侧显出一行小字,教他们怎么拌肥土。

赵寡妇蹲在厨房门口削土豆,忽然发现锅盖反面真的有一行淡红印记,写着“粪宜熟,水宜静”。

她愣了几秒,转身进屋,把压箱底的一块红布拿出来,剪成四方块,挂在了生祠门口。

那是她丈夫从前打仗带回来的护身符。

傍晚,王守仁去了生祠。

没人陪他,也没人拦。他站在木像前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时注意到底座背面有新凿痕,蹲下用手摸了摸。

指腹刮过“文圣”两个字。

他没擦,也没问。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回了书院。

夜里下了第二场雨。

更细,更轻。雨珠里的字也变了,成了《礼运》里的一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田里的稻穗又长了一截。

村西头阿七家屋顶漏雨,雨水滴进碗里,竟排成一行小字:“修屋宜趁晴。”

他第二天一早就爬上房顶补瓦。

第三天清晨,张守拙带着告示来贴。

路上遇见几个扛锄头的村民,问他:“先生最近累不累?”

张守拙说:“还好,就是胃病犯了两次。”

那人点点头:“那你回去告诉他,昨夜下雨的时候,我家娃发烧退了。他娘说,是先生写的字飘进窗户,绕床转了三圈。”

张守拙没应声。

他把《祀议》贴在村口公告栏,又去书院找王守仁。

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坐在桌前熬药。

炉火晃着他半边脸,另一侧落在阴影里。药罐咕嘟响,蒸汽往上爬,在房梁下凝成一片白雾。

“生祠立好了。”张守拙说,“您写的规矩也都照办了。”

王守仁点点头,没抬头。

“只是……”张守拙顿了顿,“底座后面,有人刻了‘文圣’。”

王守仁搅药的手停了一下。

然后继续搅。

“随他们吧。”他说。

窗外,晨光刚照到生祠屋顶。香炉是新做的,空着,没点香。但地上已有几束野花,整整齐齐摆在木像脚下。

有个穿粗布衣的小孩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画写着什么。

写的是“知行合一”。

王守仁端起药罐,倒进碗里。

褐色的液体晃了晃,表面浮着一层油光。他吹了口气,准备喝。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急。

门被推开一条缝,赵寡妇探进头,脸色变了:“先生!生祠那边……有人往香炉里倒了东西!”

王守仁放下碗。

药汁还在冒热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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