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妖王怒号传,立誓再战来
风从北边吹过来的时候,地面裂开了。
不是冻出来的那种细纹,是深不见底的口子,像被人用刀划开。王守仁站在镇邪碑前,脚下的石板已经碎成几块,裂缝里冒出寒气,带着腥味。
他没动。
右手还搭在智者的肩上,刚才那一句“你早就能”,话音还没散。可现在,他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转身面向北方。
天色暗了。
黑云压下来,不是乌云,是浓得化不开的妖雾,翻滚着往这边涌。远处雪山顶上,一声吼叫穿破风雪,震得山体抖了三抖。
张守拙冲进村口时,左手指节全是血。
他一路跑来,指甲崩了两根,三支毛笔攥在手里,走到半路突然齐刷刷断成六截。笔尖落地那刻,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先生!”他喊得喉咙发哑,“是苍骨!”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
张守拙喘着气,把断笔塞进腰间鱼篓,抬头也望向北边。那边的云开始旋转,渐渐显出一张脸——骷髅头,眼窝里烧着蓝火,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整个村子的人都听见了那句话:
“王守仁……你护不住他们。”
话落的一瞬,家家户户的窗纸哗啦响。有孩子尖叫,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个老汉猛地抓起锄头砸向自家门框,嘴里喊着“别进来”;赵寡妇从厨房冲出来,菜刀横在胸前,脸色发白。
这不是攻击。
是压。
像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搁在心口,喘不上气。有人开始耳鸣,有人眼前发黑,文气符纸贴在门楣上,亮了一下就灭了。
王守仁低头看了看桃木剑。
剑身还在颤,裂痕里的紫光忽明忽暗。他弯腰,把它插进镇邪碑旁的石缝里,和刚才一样,金纹顺着地缝爬出去,但这次只蔓延了三尺就停了。
不够。
他伸手进袖口,掏出一卷纸。
《文宫篇》的手稿,墨迹未干,是他闭关时一笔一笔写下来的。纸角有些发皱,边缘还沾着药汁的黄渍。
他单膝跪地,将整卷纸按进碑基的裂缝中。
手掌压下去的瞬间,地底传来震动。
一道金光从碑底炸开,像水波一样往外推。所过之处,残冰融化,冻土变软,屋檐下的冰锥滴滴答答往下掉水。那些熄灭的文气符纸重新燃起暖光,连挂在墙上的旧书都无风自动,页页翻飞。
张守拙退了一步,瞪大眼睛。
他看见自己鱼篓里那几支断笔,笔杆上的裂纹正在渗出微弱的金芒。
北方的妖云晃了晃。
骷髅脸扭曲了一下,蓝火跳动得更急。但它没退。
王守仁站起身,拍了拍手。
他走到村中央的空地上,踩在那道金光最亮的位置,抬头看天。
“文不在高台,在民心。”他说,“道不在长生,在担当。”
说完,他抬起右手,在空中划了四个字。
“知行合一。”
字是金色的,悬在半空三息才散。风一吹,碎成点点金尘,飘进每一家每一户。有个正发抖的小孩忽然不抖了,伸手接住一点光,握在手心。
王守仁转过身,面对村民。
他们围在四周,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脸上还有惊魂未定。他声音不高,也不激昂,就像平时讲课那样。
“告诉你们的孩子。”他说,“若再有妖风来袭,不必躲藏。拿起笔,写下你心中的正字。那一笔一画,就是我们的刀剑。”
没人说话。
只有风吹过屋顶的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北方,抬高声音:“苍骨!龙场驿有三千文火,皆可焚尔妖魂——我等你再来!”
话音落下,整个村子的地面又是一震。
王守仁立刻盘坐下来,右手食指蘸了点唇边的血,在地上开始写字。
写的是《文宫篇》的核心段落。
每写一个字,地下就传出一声闷响,像是大地在回应。远处田埂、山壁、老树根下,隐隐浮现出古老的文字,歪歪扭扭,却连成一片。
张家阿婆抱着孙子坐在门槛上,忽然发现怀里的孩子举起小手,在空中比划。
她愣住。
那是个“人”字。
村东头,铁匠铺的老李正擦着斧头,忽然觉得胸口发热。他低头一看,挂在脖子上的半块铜钱牌,正面朝外的那一面,竟浮出两个小字:“守义”。
西头赵寡妇家灶台边,锅里的粥咕嘟冒泡,蒸汽往上冲,竟在墙上投出一个完整的“仁”字轮廓,三息不散。
王守仁越写越快。
指头磨破了,血混着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最后一个字落笔时,他整个人晃了一下,靠住旁边的石墩才没倒下。
但就在那一刻——
全村三千户人家,窗棂、门环、灶台、井沿,凡是能映光的地方,全都升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不是真火。
是文火。
淡金色,只有指尖那么高,摇曳着,却不灭。三千道火苗升到半空,汇成一片光海,像一层薄纱盖在整个村子上空。
北方的妖云撞上来。
没有爆炸,也没有嘶吼。
就像热水泼上冰块,黑云边缘迅速消融。骷髅脸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随即被金光吞没。整片云调头向西,飞速退去,眨眼消失在群山之间。
大地安静了。
风停了,裂缝不再扩大,连空气里的腥味都淡了。
张守拙站在王守仁身后五步远,双手紧握鱼篓边缘,指节发白。他一直盯着天际,直到最后一缕黑雾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王守仁没回头。
他坐着,背挺得直,双眼闭着,呼吸平稳。桃木剑静静插在碑旁,金纹已经缩回剑身,只在裂痕深处还有一点微光闪动。
村子里开始有动静。
有人推开房门,探出头;孩子拉着娘的衣角问“妖怪走了吗”;赵寡妇端着一盆热水走出来,看到院子里那层淡淡的金光,怔了一下,然后轻轻把水倒进沟里。
张守拙走过去,在王守仁身边蹲下。
“先生。”他低声说,“您感觉到了吗?刚才写字的时候,地底下……好像有东西在跟着您念。”
王守仁睁开眼。
目光平静。
“那是文脉。”他说,“以前断了,现在通了。”
张守拙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忽然身子一僵。
他猛地抬头。
北方天边,一道极细的红线划破云层,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声怒吼从极远处传来。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
“王守仁——”
两个字,像铁锤砸在心头。
张守拙捂住耳朵,嘴角溢出血丝。几个离得近的孩子哇地哭了出来。
王守仁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碑前,拔出桃木剑。
剑身轻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抬头望着那道已消失的红线,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张守拙抹了把嘴,站起来,站到他侧后方。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握剑,一个空手,都看着北边。
村外山坡上,一只野兔从洞里探出头,鼻子抽了抽,又缩了回去。
王守仁的袖口滑下一滴药汁,落在地上,渗进泥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