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眼线暗潜入,假信诱师行
夜风从废墟上吹过,卷起几片焦纸。王守仁靠着残碑坐着,眼皮沉重,手指还搭在断剑上。他没睡,只是闭着眼调息。百姓们围在不远处,有人铺了草席,有人守着火堆。那三个灰烬写成的字——“民为贵”——还在空中飘着,没人敢碰。
张守拙坐在一旁,左手三支笔夹在指间,右臂旧伤隐隐作痛。他盯着先生的背影,一句话没说。
过了许久,王守仁睁开眼,慢慢站起身。腿有点软,但他撑住了。他拍了拍衣上的灰,走向那间勉强还能用的书房。门是歪的,窗纸破了几个洞,桌上堆着烧了一半的书稿和几张草纸。
他坐下,点灯,提笔。
《驱邪三篇》得重抄一遍,分给各村。这事不能拖。妖虽除,人心未稳,若再有邪祟借机作乱,百姓无防,只会再死人。
他一笔一划地写,字迹端正却不华丽。写到一半,咳嗽了几声,胸口闷得慌。他从怀里摸出青瓷药罐,喝了一口,继续写。
外头没了动静。百姓都累了,陆续歇下。只有远处山林偶尔传来鸟叫。
就在这时,院墙外一道黑影轻轻跃入。那人穿着短打,脸上蒙着布巾,动作轻巧却略显生疏。他贴着墙根走,避开月光,直奔书房后窗。
窗户没关严,留了条缝。他伸手一推,缓缓拉开,翻身进去,落地时踩到一块碎瓦,发出轻微响动。
王守仁笔尖顿了一下,没抬头。
那人屏住呼吸,蹲在书架旁,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进一本泛黄的旧书里。那书封面写着《齐民要术》,边角磨损,显然是常翻之物。
信封上有朱印,盖着“州府急令”四个字。
他刚塞好,正要退,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王守仁的。
是张守拙来了。他抱着一块新刻好的石板拓片,准备让先生过目。见书房灯亮,便推门而入。
门一开,屋内烛光晃了晃。
眼线立刻缩身躲到书案后,蹲在地上不敢动。
张守拙进门,顺手把拓片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书堆。他看见那本《齐民要术》有点歪,抽出来想扶正,结果一页纸滑了出来——正是那封调令。
他皱眉,拿起信看了一眼。
朱印鲜红,文字工整:“奉州府令,召王守仁即刻赴后山祭坛,面陈妖患始末,不得延误。”
他盯着那枚印看了几秒,忽然抽出一支笔,用笔尖轻轻刮了刮印泥边缘。
灯光下,印纹细处浮现出一组花纹——一朵缠枝莲,花瓣七瓣,叶尾带钩。
他眼神一凝。
这纹路他见过。
三天前他送鱼去县衙后厨,路过夫人院子,看见她打开首饰盒取金钗。那盒子盖子上,就刻着同样的花。当时他还多看了两眼,因为那花少见,七瓣莲花一般只用于贵族女眷。
现在,这印竟和首饰盒上的雕花一模一样?
他低头又看信纸材质——是普通竹纸,但边角微微发蓝,像是泡过药水。这种纸,官府不用,倒是县令夫人喜欢拿来包香料。
他没动声色,把信放回原处,转头看向王守仁:“先生。”
王守仁抬眼。
“这信……是谁送来的?”
“我没收到信。”王守仁摇头,“你手上那封,我也是第一次见。”
张守拙声音压低:“可这印,是从县令夫人首饰盒盖上拓下来的。我认得那朵七瓣莲。”
王守仁眼神一沉。
他放下笔,缓缓起身。
就在这时,身后书架后传来一丝衣料摩擦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
空荡荡的书房,只有烛火跳动。
但张守拙已经冲了过去,一脚踢翻书架。一堆旧书哗啦倒下,露出后面蜷缩的人影。
眼线猛地弹起,转身就往窗口跑。
王守仁一步跨出,桃木剑横在胸前,拦住去路。
那人硬生生刹住脚,额头冒汗。
张守拙从背后跃上房梁,三支笔甩手掷出,钉入窗框,封死退路。
“你是县令的人?”王守仁问。
那人不答,手伸向腰间,想摸什么东西。
张守拙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反拧到背后。那人闷哼一声,被按在地上。
王守仁走过去,蹲下,拿起那封信,再次打量朱印。
“州府不会用这种纸。”他说,“也不会拿妇人首饰盒当印模。这是假的。”
他抬头看着眼线:“谁让你来的?是要我去了后山,然后呢?被埋伏?还是直接当成‘私通妖类’当场格杀?”
那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外面忽然传来三声梆子响。
“咚、咚、咚。”
缓慢,阴森,节奏奇特。
王守仁猛地回头,看向窗外。
这声音他记得。
三天前蛇妖现身前夜,也是这个打更节奏。当时他以为只是寻常报时,没在意。可后来回想,那晚县令不在巡夜,鬼市爪牙却准时出动,时间完全对得上。
这不是巧合。
这是信号。
他盯着眼线:“你听到了吗?这三声梆子,和那晚一模一样。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是不是?县令养妖,你们传信,一步步把我往陷阱里引。”
那人脸色变了。
张守拙用力一拧他胳膊,逼他抬头:“说不说?再不说,我把你扔进灶膛里烤了。”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发抖,“县令大人说,只要把信放进书房,明天自然有人来接应……至于后续……我真的不知道!”
“接应?”王守仁冷笑,“接应的是刀,还是火?”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只让我今晚动手,别的没说!”
王守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揭下他脸上蒙的布巾。
一张陌生的脸,三十岁上下,嘴唇薄,眼角下垂,像是常年做低伏小的人。
“你不是差役。”王守仁说,“你是县令家的奴才。那天在衙门口,我见过你给他牵马。”
那人浑身一颤,低下头。
张守拙松开手,把他拽起来,按在墙上:“既然是家奴,那就更该清楚内幕。你说不出来,我就带你去见百姓。让他们问问,是谁每晚偷偷往县衙后院运黑坛子?是谁把童男童女的名字记在红册上?”
“别!”那人慌了,“我说……我说一部分……但我知道的真不多!”
“说。”
“是夫人……是夫人让我来的。她说只要把信放进去,就能换十两银子,还能让我儿子进衙门当差……我不知道是假信啊!我真不知道!”
“夫人?”王守仁眯眼,“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指挥州府调令?”
“不是她一个人……还有陈公子……就是陈元昊……他前天来过县衙,和老爷密谈很久……后来……后来就有了这封信……”
张守拙怒吼:“又是陈元昊!这家伙阴魂不散!”
王守仁没说话,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陈元昊插手了。
这意味着什么?
不只是地方阴谋,而是朝堂势力已经开始动手。陈元昊背后站着首辅,而首辅……曾是他同科进士。
他握紧桃木剑,指节发白。
张守拙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王守仁看着被制住的眼线,声音冷了下来:“先关起来。等天亮审。”
“怕他嘴硬。”
“不怕。”王守仁淡淡道,“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有弱点。银子、儿子、性命,总有一样能撬开他的嘴。”
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那封假信,在烛火上点燃。
火苗窜起,照亮他半边脸。
“他们想让我去后山。”他说,“那我就偏不去。”
张守拙点头:“对,咱们以静制动。”
“不。”王守仁看着火焰,“我要去。”
“啊?”
“我去,但不是现在。”他将烧尽的信灰倒入药罐,“我要让他们以为计谋得逞,等他们自己把底牌亮出来。”
张守拙愣住:“您要将计就计?”
王守仁没回答,只是把药罐盖好,放回怀里。
他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山林。
远处,又传来一声梆子响。
这次是四声。
节奏变了。
他眉头一皱。
张守拙也听见了,低声问:“这次不一样……是不是出事了?”
王守仁盯着山林深处。
片刻后,他抓起桃木剑,大步走出书房。
“走,去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