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妖血化甘霖,百姓邪气解
王守仁单膝跪在泥里,断剑插进焦土,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他喘着气,胸口像被石头压住,每吸一口都带着刺痛。右手还撑着地面,指尖陷进湿泥,指节泛白。
天上的云没散,可颜色变了。不再是那种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黑,中间裂开一道口子,透出一点光。雨还在下,打在他脸上,温的。
他刚想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忽然察觉不对。
头顶的雨滴越来越密,可落下来的触感变了。不是单纯的凉,而是带着一股腥气,像是铁锈混了腐草的味道。他猛地抬头,看见乌云深处翻涌着暗红,一滴滴液体从空中坠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滋”的轻响,冒起白烟。
血雨。
蛇妖的残血升了空,化成了雨。
第一滴落在一个老农肩头,那皮肤立刻泛出青痕,像生了霉。老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嘴边溢出黑沫。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凡是沾到雨的人,四肢抽搐,眼白翻起,掌心那个黑眼符印又开始蠕动。
王守仁咬牙站起,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扶住残碑,左手探进怀中,摸到了那块墨玉牌。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一瞬。
牌子上刻着“知行”两个字,是他当年落第后,恩师亲手交给他的。那时他说:“文不在纸上,在行中。”如今他快走不动了,可这块牌子还在。
他用牙齿撕开嘴唇,血顺着嘴角流下,抹在玉牌背面。手指颤抖,却还是将它举过头顶。
“致知在格物……”
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可随着这句话出口,玉牌突然震了一下,浮到半空,缓缓旋转。四道光纹从牌面射出,交织成伞状,罩住方圆十几丈。
血雨撞上光幕,发出“嗤嗤”声,像烧红的炭浇了冷水。可这屏障撑得吃力,边缘已经开始发暗。
王守仁盘腿坐下,把玉牌放在掌心。他知道不能再硬拼了。文气快没了,身体也快垮了。但他还记得张守拙说过一句话:“先生,文章写在纸上是死的,写在人心里才是活的。”
他闭上眼,默念《传习录》里的句子:“心即理也。”
一遍,两遍。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身上的雨水还在往下流,百姓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可当他第三次念完,掌心的玉牌突然热了起来。
地下有动静。
那些被火烧成灰的《驱邪三篇》残页,竟一点点飘了起来,绕着玉牌打转。灰烬在空中排列,像是无形的手在书写。一篇看不见的文章,在天地间成形。
光幕的颜色变了。
由淡金转为澄黄,像清晨第一缕阳光。血雨一碰上去,立刻净化,变成细密的甘霖洒落。金雨落在百姓身上,青色退去,呼吸渐渐平稳。
有个孩子躺在母亲怀里,小脸发紫,嘴唇干裂。一滴金雨落进他嘴里,睫毛颤了颤,喉咙动了一下。
王守仁踉跄起身,一步步走到人群中间。他挨个查看,有人额头冒汗,有人低声呻吟,但都不再抽搐。最后他停在一个最小的孩童面前。
这孩子才五六岁,蜷在妇人臂弯里,掌心的黑痂已经脱落,露出粉嫩的皮肤。王守仁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稳了。
正要收回手,那孩子忽然睁开了眼。
眼睛很亮,像井水映着星。
他望着天上落下的金雨,小声说:“先生……我梦见自己背着《论语》,用竹简打妖怪……它们怕字……”
说完嘴角扬起,笑了下,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王守仁愣在原地。
他慢慢蹲下,手指轻轻抚过孩子的额头。雨水顺着他的袖口滴下来,砸在泥地上。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低声道:“好孩子,等你醒来,我教你写第一个‘仁’字。”
然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回残碑旁。
桃木剑横放在膝上,剑身布满裂痕,只剩半截。他把墨玉牌收回怀里,靠着石柱坐下。风吹过来,湿透的衣袍贴在背上,冷得发僵。
可他还醒着。
目光落在驿道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路,坑洼不平,通向远方。
百姓们都睡着了,躺在金雨里,像睡在春天的田埂上。他们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均匀。那个曾想杀娘的少年蜷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把焦土。
王守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袖口破了个洞,露出结痂的伤口。胃里一阵绞痛,他皱了皱眉,却没去摸药罐——里面早就空了。
他抬起头,看天。
雨没停,可不再红了。金丝般的雨线垂落,洗着断墙、碎瓦、烧塌的屋梁。一根残柱立在那里,上面那个“仁”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可还能认出来。
风卷着灰烬扫过废墟,远处山崖空荡荡的,只剩一把断弦的琴静静躺着。
他没再看那边。
只是坐着,脊背靠着残碑,手搭在断剑上。眼皮越来越重,可他不敢闭眼。他知道,只要他还坐着,这片土地就还没彻底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咳嗽响起。
是个老汉,醒了。他坐起来,抹了把脸,看看四周,又望向王守仁,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慢慢爬过去,跪在他面前,磕了个头。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哭,有人喊“先生”,有人抱着孩子往这边挪。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来时,身上的邪劲没了,心里那股想烧房子、想砍人的念头消失了。
一个小女孩爬到王守仁脚边,拽了拽他的裤脚:“先生,雨是甜的。”
他低头看她。
孩子仰着脸,舌尖接着雨水,眼睛亮亮的:“真的,像糖水。”
王守仁看了她很久,终于扯了扯嘴角。笑得很轻,几乎看不出来。
他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身边。小女孩乖乖坐着,继续接雨喝。
其他人围了过来,越聚越多。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像是把他当成了锚。
王守仁闭了会儿眼,又睁开。
他知道这场雨救不了所有人。龙场驿毁了,镇邪碑碎了,蛇妖虽死,妖后的威胁还在。白鹿洞底下埋着三百具童尸,这事不能忘。
可眼下,这些人活了下来。
他们能哭,能笑,能记住谁救了他们。
这就够了。
他伸手摸了摸断剑的缺口,指尖被划了一下,出了点血。血混着雨水流到剑身上,顺着裂缝往下滴。
忽然,他听见脚步声。
不是百姓的,也不是风里的杂音。是整齐的,带着铁甲碰撞的声音,从驿道那头传来。
他抬起眼。
雨幕中,一队官兵正朝这边走来。领头的是个县令模样的人,披着油布斗篷,手里拿着一张纸。身后跟着十几个差役,有的拎锁链,有的持刀。
他们在废墟外停下。
县令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王守仁身上。
他举起手中的纸,大声说:“奉旨捉拿妖言惑众之徒王守仁!你以邪术操控百姓,焚毁驿站,罪证确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