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官府污名至,谋反假证现

脚步声从雨幕中传来,整齐得像是铁靴踩在石板上。王守仁靠着残碑坐着,手指还搭在断剑上,指尖沾着雨水和血水。他没动,只是抬了抬头。

那队官兵停在废墟外,火把举得高高的。领头的县令抖了抖袖子,掏出一张纸,声音拖得老长:“奉旨捉拿妖言惑众之徒王守仁!你以邪术操控百姓,焚毁驿站,罪证确凿——”

话没说完,一道人影从焦木堆后走出。

张守拙左手三支笔横在胸前,笔尖闪着微光。他站在王守仁身侧,盯着县令,声音不高,却像刀劈进泥地:“先生上月还在教我们种田。”

县令愣了一下。

“你在龙场驿亲自丈量水渠,带着百姓翻土育秧,连锄头都磨秃了两把。”张守拙往前一步,“现在说他谋反?你们睁眼说瞎话也不打草稿?”

差役们互相看了看,没人接话。

县令脸色变了变,把手里的文书又扬了扬:“这是朝廷通缉令,盖着刑部大印,岂容你一个寒门书生质疑?”

王守仁这时缓缓站起身。他动作慢,像是骨头散了架,可脊背挺得直。他没看那张纸,也没看县令,而是抬起手,指向天空。

“诸位抬头看看。”

所有人都跟着他望上去。

雨已经小了,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金光从缝隙里洒下来。那片云被风推着,慢慢展开,形状竟像一本摊开的书卷。更奇怪的是,云边轮廓隐隐浮现四个字——**知行合一**。

火把忽然全灭了。

黑暗压下来,只有天上的云还泛着金光。

县令猛地后退半步,手一抖,文书差点掉地上。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可那一瞬,黑气从怀里钻出来,在空中扭成一条细蛇,转眼又缩回去。

王守仁眼角动了动。

他早看出来了。这县令走路虚浮,眼神发飘,说话时嘴角抽动,分明是被人换了魂。刚才那股妖气,虽藏得深,但逃不过他的感知。

“你体内有东西。”王守仁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楚,“不是你自己来的吧?是谁让你来的?”

县令咬牙,硬撑着说:“本官奉命行事,哪轮得到你质问!来人,给我锁了他!”

差役们迟疑着上前,有人举锁链,有人握刀柄。可脚刚迈出去,地上那些还没干透的金雨突然亮了一下。

一个孩子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指着天上喊:“爹!那个字我又看见了!就是我梦里打妖怪用的那个!”

这话一出,好几个百姓也陆续醒来。有人咳嗽,有人撑着地坐起来,目光渐渐聚焦在王守仁身上。

有个老农颤巍巍爬过来,抓着王守仁的裤脚:“先生……是你救了我们?”

王守仁低头看他,点了点头。

老农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梦见我家灶台着火,我想砍娘……是你把我叫醒的……”

越来越多的人醒了。他们看着四周的废墟,摸着自己没再抽搐的手,掌心那个黑疤早已消失。有人开始低声哭,有人跪在地上磕头。

差役们站不住了。他们原本气势汹汹,可眼前这一幕让他们心里发毛。这些人不是被控制,是被救了。而他们要抓的人,正坐在残碑旁,像个普通教书先生。

县令脸色铁青,猛地抽出腰间令牌往地上一摔:“还不动手!耽误公务,你们全都问罪!”

两名差役咬牙冲上来,伸手去抓王守仁肩膀。

张守拙三笔齐出,笔锋划过空气,发出“铮”一声响。两人手腕一麻,扑空摔倒。

“谁敢碰先生,先问问我这三支笔答不答应。”张守拙站得笔直。

王守仁没拦他。他只是静静看着县令,忽然问:“你半个月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县令瞳孔一缩。

“那天你说仰慕我的文章,送了一壶茶。”王守仁声音平缓,“我没喝。你走的时候,在门槛下贴了符纸。那符纸现在还在,烧成了灰,混在泥里。”

县令额头冒汗。

“你根本不是为公事来的。”王守仁继续说,“你是替人办事。那人怕我活着,怕我说出真相。所以借你的手,披上官皮,来做脏事。”

“胡说八道!”县令吼了一声,可声音发虚。

王守仁不再看他,转头望向百姓。那些人已经围了过来,越聚越多。他们不说话,就站在他身后,像一堵墙。

一个小女孩跑到他面前,仰着脸:“先生,我能跟你学写字吗?我想写‘仁’字。”

王守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能。”他说,“等明天太阳出来,我就教你。”

小女孩笑了,跑回她娘身边。

县令终于慌了。他回头看了看差役,发现没人再听他指挥。那些人低着头,有的甚至悄悄往后退。

他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狠狠砸向地面:“我以七品官印令尔等听命!再不行动,一律革职查办!”

玉牌落地,没碎,可冒出一股黑烟。那烟扭曲着,化作一只眼睛,在地上眨了一下。

王守仁眼神一冷。

他弯腰捡起半截桃木剑,轻轻一点地面。剑尖触到那团黑烟,发出“滋”的一声,像是水滴落在热锅上。黑烟尖叫一声,瞬间消散。

“果然是妖物附体。”他说,“你已经被种了控魂蛊,再不醒来,连魂都会被吃干净。”

县令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王守仁往前走了一步。

差役们齐刷刷后退。

百姓们却往前靠。男人挡在前面,女人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杖。他们没有武器,可就这么站着,竟比刀阵还让人胆寒。

县令终于撑不住了。他转身就想跑,可刚迈出一步,脚下泥土突然变软。他整个人陷下去半尺,像是被地下的手拽住了脚踝。

“别走。”王守仁说,“你还有话没交代完。是谁派你来的?白鹿洞底下埋的三百具童尸,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

县令瞪大眼,满脸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说漏了嘴。

王守仁眼神骤然锐利。

“果然。”他低声说,“他们怕我办学堂,怕我教百姓识字明理,所以要用谋反的罪名压我。可他们忘了,真正的谋反,从来不在纸上,而在人心。”

他抬头环视众人,声音清晰:“今天他们说我谋反,明天就能说你们造反。只要你们认得一个字,读得一句话,他们就会害怕。因为他们知道——”

“人一旦开了眼,就再也关不上了。”

人群一片寂静。

然后,一个汉子猛地举起拳头:“我们不走!”

“对!不走!”

“先生在哪,我们在哪!”

“要抓人,先踏过我们的尸体!”

呼喊声一层层叠起来,像潮水拍岸。

县令瘫坐在泥里,脸色惨白。他知道任务失败了。这地方的人已经醒了,不再是任人摆布的蝼蚁。

王守仁站在最前面,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手里握着断剑。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天边的云还在散,那本“书”渐渐模糊。可风里似乎还留着四个字的痕迹。

知行合一。

张守拙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先生,接下来怎么办?”

王守仁望着驿道尽头,那里尘土未落,仿佛还有更多人马在赶来。

“等。”他说,“他们不会只派这一拨。”

张守拙点头。

百姓们默默围拢,有人捡起烧焦的木棍当武器,有人脱下外衣给伤者盖上。小女孩又跑了过来,把一把野花塞进王守仁手里。

花很丑,花瓣都被雨打烂了。

可他接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捧花,忽然觉得胃不疼了。

药罐早就碎了,药也喝光了。但他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稳。

县令想爬起来逃跑,可双腿发软,刚撑起身子,就被一个老农一脚踹倒。

“你刚才不是挺威风吗?”老农啐了一口,“现在怎么不喊了?”

差役们扔了兵器,蹲在地上抱头。

风穿过废墟,吹动王守仁的衣角。他站在人群中央,背后是残碑断瓦,面前是乌云将尽的天。

他没动。

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能动。

因为只要他一动,这片土地就会跟着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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