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蛇妖魅术缠，天理破人欲
血顺着旧笔的刻痕往下淌，那支短小破旧的毛笔在王守仁掌心发烫，像是烧红的铁条。他没松手，反而把笔尖更深地压进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头顶的黑血还在滴。
一滴接一滴，落在笔身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每一次落地，那支笔就颤一下，仿佛有东西在里面苏醒。
蛇妖盘踞在裂口边缘，鳞片焦黑卷曲，七寸处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暗绿脓液。它盯着王守仁，眼瞳收缩成一条细缝：“你还想写？你连站都站不稳了。”
王守仁没答话。
他只是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然后用那只伤得最重的手，把桃木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剑身嗡鸣一声，像是回应主人的意志。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一阵轻笑。
不是蛇的声音。
是女人的笑声，清脆婉转，带着几分醉意。
王守仁猛地抬头。
烟尘中走出一个人影。
红裙曳地，金线绣花，眉心一点胭脂痣，唇若点朱。她走路时不紧不慢，腰肢摆动像风吹柳枝。每一步落下，脚边就生出一朵血莲，转瞬又枯萎。
百姓们原本蜷缩在残碑后，此刻却一个个抬起头，眼神呆滞，嘴唇微张。
有人开始挪动脚步。
一个老农最先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接着是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也迈出了步子。再后来，十几个男人陆续起身，目光全落在那女子身上。
她站在绿色妖火前，轻轻抬手，指尖勾了勾。
“来啊。”她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声音软得能滴出水。
王守仁立刻察觉不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闻久了脑子发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这不是香，也不是毒，更像是人心深处被挖出来的东西——贪念、执念、藏了三十年不敢说出口的妄想。
这女人根本不是人。
她是蛇妖用百人欲念凝出来的幻形。
“住手！”王守仁喊了一声。
没人听他的。
那些百姓已经走到火边，伸手去碰那幽绿的火焰。皮肤一接触，立刻焦黑冒烟，可他们脸上竟露出笑容，像在享受什么极乐之事。
一个少年扑进火里，全身瞬间燃起绿焰，嘴里还哼着小调。
王守仁咬牙，单膝跪地，右手撑剑才没倒下。他明白过来，这一招比硬拼更狠。不是杀他，是让他眼睁睁看着百姓自己走向灭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子里没了犹豫。
舌尖一疼，他狠狠咬了下去。
一口精血喷出，在空中炸开成雾。
六个大字浮现而出——
**存天理，灭人欲！**
血字悬空，金光如雨洒落。最先照到的是那个老农的脸。他浑身一震，低头看着自己伸向火焰的手，发现皮肉早已烧烂，露出森森白骨。
他尖叫一声，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金光继续扩散，照进其他人眼里。有人开始摇头，有人捂住耳朵，有个母亲猛地抱住身边的孩子，死死搂在怀里。
但那红裙女子只是笑了笑。
“天理？”她轻声道，“你们读书人最爱讲这个。可你们有没有问过，人活一世，图个啥？”
她转身面向百姓，双臂张开：“我给你们暖床的人，给你们吃饱的饭，给你们看不见的荣华……这些，不比你们跪着讨生活强？”
又有几人眼神动摇，脚步再次向前。
王守仁知道，光靠一句话压不住人心深处的渴望。
他撑着剑，艰难站起，将桃木剑插回地面，双手合十于胸前，低声诵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每一个字吐出来，嘴角就多一道血痕。文气从他体内涌出，化作无形波纹荡向四周。
百姓们脚步一顿。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们心里长出来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王守仁越念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
终于，有个妇人哭出声来。
“我想回家……我想让孩子活着……我不想烧……”
她跪在地上，捶打着自己的头。
紧接着，另一个男人也跪下了：“我想种我的地，我不想当鬼……”
哭声越来越多。
那红裙女子的笑容第一次僵住。
她挥手想散去幻象，却发现那些百姓的眼神正在变清明。他们不再看她，而是低头看着自己被烧焦的手，看着身边倒下的亲人，看着脚下这片被血浸透的地。
“尔等可知！”王守仁突然吼出一句，声音撕裂空气，“那火里烧的不是欢愉，是你们孩子的魂！是你们妻子的命！是你们祖辈耕种的土地！”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每个人心里。
三名妇人痛哭失声，扑倒在地。两个汉子抱在一起，浑身发抖。有个老头哆嗦着爬起来，对着红裙女子啐了一口：“滚！你不是翠娘！翠娘去年就被县衙抓去填井了！”
女子脸色骤变。
她怒吼一声，身形瞬间扭曲，红裙炸裂，化作一团黑雾。
下一瞬，巨大的蛇尾从雾中扫出，直扑王守仁面门。
可就在蛇尾即将击中他的刹那——
一只手抓住了鳞片。
是那个老农。
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满手鲜血，指甲都掀翻了，却死死抠住蛇尾根部。
“先生救我识破妖术！”他吼得脖子青筋暴起，“今日我不走！我要替我儿子报仇！”
话音未落，又一人扑上。
是那个烧伤的少年，半边身子焦黑，仍用尽力气抱住蛇尾另一侧。
“先生教我识字！”他嘶喊，“教我看懂‘仁’字怎么写！我不能忘！”
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接连冲上来。
十多个百姓不顾灼热与腥臭，死死抱住蛇尾，有的用牙齿咬，有的拿石头砸，有个妇人甚至掏出怀里的剪刀，一刀扎进鳞缝。
蛇妖疯狂扭动，发出刺耳尖啸。它想腾空，却被十几双手拽住下盘，动弹不得。
王守仁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喉咙发紧。
这些人曾是他要保护的弱者，现在却成了他的盾。
他缓缓抬起手，将最后残余的文气逼至舌尖。
第二波血雾喷出。
这一次，只有四个字——
**天理在上，人欲坠渊！**
“天理”二字高悬如日，“人欲”二字坠地碎裂，化作灰烬。
蛇妖猛然一颤，七寸处的旧伤崩裂，黑血狂喷。
它终于露出惧色。
“不可能……凡夫俗子怎会反抗欲望？你们不是该乖乖献祭吗？”
王守仁一步步走向它，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你说错了。”他说，“他们不是不懂欲望，是有人教会他们，什么叫羞耻，什么叫尊严。”
他停在蛇首前，直视那双幽绿的眼睛。
“你用情欲惑人，可你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是一顿安稳饭，是一块能种庄稼的地，是一个不会被抢走的孩子。”
“你给不了这些，所以你只能骗。”
蛇妖张嘴想反驳，可它的身体已经开始溃散。百姓们抱得越来越紧，文气与人心交织成网，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王守仁举起桃木剑，剑尖对准七寸。
他知道，只要这一剑下去，就能结束。
但他没有急着动手。
他回头看了眼那些百姓。
有人满脸血污，有人断了手指，有人抱着死去的亲人还在哭。但他们全都站着，全都看着他，等着他做出最后一击。
剑尖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地底又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震动。
是鼓声。
咚、咚、咚。
三声一停，三声一响。
和之前一样的节奏。
王守仁瞳孔一缩。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战斗，也许从来就不属于地下鬼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