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驱邪三篇成,文火焚妖市
山风从通道口灌进来,吹得火把忽明忽灭。王守仁站在石阶顶端,怀里还抱着那个孩子。他低头看了眼孩子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没动。
片刻后,老驿卒从暗处走出,伸手接过孩子。王守仁只说了一句:“送他到林外等我。”
老驿卒点头,转身就走。
王守仁回头望着那条向下的石阶,冷风带着铜铃声往上涌。他解下腰间药罐,轻轻放在台阶旁。罐身裂了缝,药汁早就干了,只剩下一点苦味附在内壁。
他抽出桃木剑,在袖口抹了一道。布料撕开,露出掌心旧伤。他用剑尖挑破伤口,血立刻渗了出来。
黄纸是从书袋里拿出来的,边角已经磨毛。他摊开纸,沾着血开始写。
第一笔落下时,整张纸微微发烫。
“驱邪三篇·破妄。”
字迹刚成形,纸上文字自己飘了起来,像被风吹起的灰烬,直奔鬼市门楣而去。那块写着“癸卯鬼市”的血色牌匾猛地一震,金焰顺着四字边缘烧起,火光映亮整个地下集市。
灯火全灭。
只有这团火在烧。
火焰不落,也不散,静静悬在空中,照出岩壁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人闭着眼,身体嵌在石头里,头顶连着细丝般的白气,一直通向地面深处。
王守仁喘了口气,右手又往左臂划了一下。血更多了。
第二张黄纸铺在地上。
“驱邪三篇·净魂。”
他念了一声:“魂归其舍,气返其根。”
纸页贴地,瞬间消失不见。下一刻,地面裂缝中泛起微光,像是有根根金线钻进地底,沿着那些白气逆流而上。
一个、两个、三个……
嵌在岩中的百姓开始抽搐。有人眼角流出泪水,有人手指蜷缩,有人喉咙发出呜咽。白气慢慢回缩,重新钻进鼻息。数十人接连睁眼,却没有力气站起,只是趴在地上颤抖。
王守仁拄着桃木剑走到中间,抬手画圈,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红痕。他写下“仁者安宅”四个字,文气扩散,形成一层薄光罩住众人。
有个妇人爬了几步,抱住身边的小孩。孩子脸色青紫,但她不敢哭,只是死死搂着。
王守仁看了眼,没说话。
他知道这些人还不能走。地底的根没断,邪源还在。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最后一张黄纸上。
“驱邪三篇·镇邪。”
这一篇写得极慢。每写一笔,胸口就像被重物压住。等最后一个字落下,整张纸变成深红色,浮到半空,缓缓展开。
它越升越高,最后停在鬼市正中央。光芒暴涨,化作一座虚影石碑,高达一丈,正面刻着“镇邪”二字。
碑影开始下坠。
轰的一声,砸进地面。
裂缝炸开,黑雾从底下喷涌而出,带着腥臭味。一条巨大的蛇蜕在地底扭动,表面布满符文,正不断吸收四周残余的白气。
石碑压了下去。
蛇蜕剧烈挣扎,岩层崩裂,碎石飞溅。黑雾翻滚如沸水,发出刺耳的嘶鸣。几座摊位被掀翻,锅碗砸碎,骨粉撒了一地。
王守仁单膝跪地,一只手撑着桃木剑稳住身体。他抬头盯着那团黑雾,低声喝:“压!”
石碑再沉三尺。
黑雾终于被逼回地底,蛇蜕停止蠕动,被牢牢封住。
就在这时,角落传来一声冷笑。
“你真以为……这样就完了?”
王守仁转头看去。
是那个黑袍人。
他靠在石墙上,衣服破烂,脸上兜帽早已脱落。双眼绿得发亮,嘴角裂开,一直延伸到耳根。他的下半身已经变成蛇尾,鳞片漆黑,沾着黏液。
“你毁不了规矩。”他嘶声道,“每个月十五,名单准时送到。父母签字画押,收了银子,心甘情愿。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不过是个碍事的疯子。”
王守仁没回应。
他慢慢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
黑袍人抬起手,指甲暴长,指着那些刚刚苏醒的百姓:“他们活不过明天。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县衙会杀新的孩子来补数。你救一个,他们就杀两个。你清不清楚?”
王守仁握紧桃木剑。
“你说得对。”他开口,“他们贪财,怕事,软弱。可他们也是人。不是牲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黑袍人笑起来,“杀光所有官差?烧了县衙?还是把全村人都抓来审问?你能护得住谁?”
王守仁一步步朝他走去。
脚步很稳。
黑袍人往后退,蛇尾扫倒两座摊位。“你写三篇文章就能改变什么?告诉你,这只是开始。九幽之门一旦开启,你们这些读书人写的字,连灰都不如!”
王守仁停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正是之前那半张染血的《论语》残页。他把它展开,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踩了上去。
一步,碾碎。
黑袍人瞳孔一缩。
“你……你竟敢践踏圣贤书!”
“这不是圣贤书。”王守仁说,“这是你们拿来骗人的幌子。”
他举起桃木剑,指向对方咽喉。
“现在,给我滚。”
黑袍人仰头大笑,笑声尖锐刺耳。他的身体突然扭曲,皮肤裂开,黑烟喷出。整个人化作一团浓雾,顺着岩缝急速逃窜。
临消失前,声音还在回荡:
“你会后悔的……他们会用更小的孩子来填阵眼……下一个送来的是三岁女童……你救不了所有人……”
声音没了。
鬼市安静下来。
三篇文火仍在燃烧,照亮四周。百姓们或坐或躺,有的互相搀扶,有的低声哭泣。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抬起头,看着王守仁。
王守仁站在原地,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已经止不住,顺着指缝往下滴。每一滴落在地上,都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被地脉吸走。
他试着迈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桃木剑插在地上,撑住身体。
他抬头看向地底裂缝。那里还在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移动。
他咬牙,再次提起剑。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爬了过来,满脸灰尘,手臂上有道旧伤。他抬头问:“先生……我们能走了吗?”
王守仁看着他。
“不能。”他说,“下面还有东西。”
男子愣住。
王守仁把剑横在胸前,低声道:“你们待在这圈里,别出来。”
他转身走向裂缝边缘。
脚下一滑,膝盖磕在石头上。他忍痛撑起,继续往前。
裂缝比刚才宽了半寸。
一股阴风从中吹出,带着腐臭味。
王守仁站定,举起桃木剑,准备再写一篇。
可笔尖还没落下,裂缝深处忽然传出一阵敲击声。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下面敲鼓。
又像……是某种信号。
他皱眉盯着那道缝。
里面慢慢浮起一缕黑烟,形状不像人,也不像兽。它盘旋上升,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下一个,是你徒弟。”
王守仁瞳孔猛然收缩。
他一掌拍向地面,文气爆发,震得整座鬼市摇晃。那行字被冲散,黑烟退回地底。
但他知道,对方没走。
他还知道,这句话不是吓唬。
张守拙此刻正在龙场驿外练字。他左手执三笔,写的是《讨贼檄》。赵寡妇在一旁煮粥,阿七蹲在河边磨刀。李清照坐在院中抚琴,琴弦上缠着半截红绳。
他们都还不知道。
王守仁站在裂缝前,呼吸沉重。
他把桃木剑插进腰带,从怀里摸出一块青瓷碎片。这是药罐最后剩下的部分。
他用碎片割开手掌,鲜血淋漓。
然后蹲下身,在地上重新铺开一张黄纸。
笔未动,血先流。
裂缝里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节奏变了。
像是在打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