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赞的沉思

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冰凉的触感，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铃兔的灵魂深处。回去的路上，她几乎是飘着走的，脸颊上的红晕久久不退，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时不时就要伸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确认那不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

库赞却似乎迅速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样子，仿佛图书馆角落里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真的只是他随手拂掉了一片落在她额上的灰尘。

然而，当夜幕降临，铃兔因为白天的情绪大起大落而早早陷入沉睡后，办公室沙发上的库赞，却罕见地没有立刻进入他钟爱的“休眠”模式。

他靠坐在沙发里，眼罩推在额头上，深邃的目光透过窗户，望着马林梵多港口的零星灯火，以及更远处那片漆黑莫测的大海。平日里总是被慵懒和困倦覆盖的脸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凝重的意味。

他在沉思。

关于那只兔子，关于他自己，关于那个失控的……额吻。

是的，失控。

库赞在心里给了这个行为一个定义。

他原本只是想去把那只躲起来哭鼻子的小麻烦找回来，擦掉眼泪，然后带回去吃饭——一套简单直接、符合他怕麻烦作风的处理流程。

但是，当他看到她那双向来盛满各种情绪——恐惧、依赖、欣喜、以及刚才那令人不悦的绝望——的红眼睛，因为他的解释而重新亮起来，像被雨水洗过的宝石，纯粹而充满信任地望着他时……

某种陌生的、不受控的冲动，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窜了上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嘴唇已经触碰到了她光洁的、还带着泪痕微凉的额头。

很软。

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那种像小动物般的温暖气息。

和他自身的冰冷截然不同。

那一瞬间的感觉……并不坏。

甚至，有点……过于好了。

好到让他这个习惯了一切都保持冰冷和距离的人，感到了一丝措手不及的……悸动。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库赞微微蹙起了眉。

他收留铃兔，最初或许是因为麻烦程度评估后的选择，加上一点好奇和那点微妙的、被全然依赖的满足感。

他庇护她，对她偶尔流露的温柔，可以解释为对“所有物”的照顾，或者是对脆弱生物的本能怜悯（虽然他自己都不太信）。

但那个吻……

已经超出了“麻烦处理”和“所有物照顾”的范畴。

那是一种……更加私人的、带着明确情感指向的行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对这只兔子的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最初设定的轨道。

他开始在意她的情绪，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感到不悦（甚至超过了面对战国唠叨时的不耐烦），会因为她的笑容而觉得……顺眼。甚至会因为她可能离开的假设，而直接拒绝了战国的任务安排。

现在，更是做出了这种……冲动的事情。

啊啦啦……真是越来越麻烦了。

库赞抬手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扰。

他并非不通情爱，只是漫长的岁月和身居高位所见的种种，让他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情感冰封在理智之下。感情是弱点，是破绽，是足以让坚固冰原产生裂痕的炽热岩浆。

而他，青雉库赞，不需要这种麻烦的东西。

可是……

那只兔子的身影，那双望着他时充满全然的信任与日益清晰的爱恋的眼睛，却像一根柔软的羽毛，不断地、固执地搔刮着他冰封的心湖。

拒绝她？将她送走？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想到她可能再次露出的、如同被抛弃小动物般的绝望眼神，想到她可能会遭遇的危险……某种不快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允”的情绪，便悄然滋生。

留下她？

那就意味着，他必须正视这份已经变质的关系，以及自己那同样开始失控的心。

库赞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无垠的黑暗。

海军内部的暗流，世界政府的注视，自身立场的摇摆，未来道路的迷茫……他自身尚且处于巨大的漩涡之中，前路未卜。在这个时候，让这样一只脆弱、纯粹、全身心依赖他的小兔子卷入进来……

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也是对自己的……放纵。

寂静的办公室里，只有铃兔清浅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他自己……那比平时略显沉滞的心跳。

库赞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凝固的冰雕，在夜色中沉思了许久。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晨光，他才缓缓拉下眼罩，遮住了眼中那片深沉难辨的波澜。

啊啦啦……

麻烦的感情。

麻烦的兔子。

以及……更加麻烦的，似乎开始不再完全受控的……自己。

这个问题，似乎比新世界任何一个海域的局势，都要来得复杂。

而他，还没有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