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业篇:食养之道

刘伟在床边,眉头微蹙,心里清楚,药力再强,也需要身体有足够的基础去承受和转化。病人胃气虚弱,吃不下东西,就好比灶膛里没有柴火,再好的药汤喝下去,也难以发挥全部作用,身体的正气就难以恢复。

他转向一旁因妻子稍有好转而略感宽慰的刘建业对刘建业说到:“大伯,伯母现在能喝下药,是好事。这说明药力起了作用,身体开始接纳外来的帮助了。但要想身体真正恢复元气,光靠药不行,饮食上必须格外注意,不能再增加她身体的负担。现在她的脾胃非常弱,就像一架用了太久、生了锈的机器,得先用最温和、最简单的东西慢慢润滑,不能一下子加重负。”

刘建业如今对刘伟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连忙应道:“小伟,你说得对!需要吃什么?你尽管说,我立刻让厨房去准备!人参、燕窝要不要炖上?家里还有上好的虫草……” 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名贵的补品,总觉得那些东西能最快地补回元气。

“不,现在绝不能吃那些。”刘伟轻轻摇头,语气果断地打断了刘建业关于“补品”的想法,“大伯,您想错了。伯母现在脾胃虚弱到了极点,根本运化不动那些滋腻厚重的东西。这就好比一个饿了好几天的人,不能立刻给他大鱼大肉,得先喝点稀粥米汤,把肠胃暖过来,缓过劲才行。那些补品现在吃下去,非但吸收不了,反而会像黏稠的胶水一样,缠住还没清除干净的病邪,让咳嗽痰多的情况更难好转,这叫‘闭门留寇’。现在要吃‘清’、‘淡’、‘软’、‘温’的东西,不给身体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助。”

他的话清晰明了,让刘建业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想岔了!还是小伟你懂得多!那具体该吃什么?怎么弄?”

刘香也忍不住凑近了些,轻声问道:“三弟,妈现在,到底能吃点什么才能有点力气?” 她看着母亲艰难的样子,心里着实难受。

刘伟见他们都听进去了,便略一沉吟,条理分明地详细说道:“眼下这几天,伯母体内的热和痰还没有完全清干净,但身体的底子又很虚,饮食上要遵循几个原则,既要辅助清热化痰,又要小心养护元气。”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刘建业和刘香都在认真听,然后才开始列举:

“首先要吃的,是这几样:

第一:米油为上:熬小米粥或者优质大米粥的时候,不要米粒,只要最上面那层熬出来的、浓稠的粥油,也就是米汤。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是最养胃气,最能补充身体消耗掉的津液和水分的,而且质地滑润,不增加脾胃一点点负担。这是目前最适合伯母,也最要紧的主食。

第二:清淡蔬菜汤:可以用冬瓜、最嫩的白菜心、或者萝卜,最好是白萝卜,这个化痰的效果更好,来熬汤。只放一点点盐,别的什么都不要放。熬好了只取上面清亮的那层汤水,喂给伯母喝。这些蔬菜汤能帮助清热,促进小便,让体内的热邪随着小便排出去,也能辅助化解痰浊。

第三:适量的瓜果汁:如果能找到新鲜的雪梨,可以榨出汁来,放在碗里,用热水隔着碗温一下,变成温热的梨汁,少量多次地喂给伯母喝,能润泽肺和喉咙,对止咳有好处。或者用荸荠,也就是马蹄,洗干净煮水喝,也能清热生津。”

刘伟说得很慢,很仔细,生怕他们记不住。刘建业听得极为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听什么重要的商业报告,生怕漏掉一个字。他立刻转头对一直候在旁边的林奶奶吩咐:“林妈,都听清楚了吗?记下来!一字不差地记下来!从今天起,厨房里给大奶奶准备的一切饮食,都必须严格照小伟少爷说的这个规矩来!谁也不能擅自改动!”

“记下了,大爷爷,都记下了。”林奶奶连忙应声,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飞快地写着,看向刘伟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信服和惊奇。她在刘家伺候了几十年,见过不少大夫,但像刘伟这样把饮食忌讳说得如此细致、如此严格,又如此有道理的,还是头一回。

刘伟顿了顿,脸色更加严肃了些,继续说道:“说完了要吃的,更要紧的是要绝对忌口的。这些东西,在伯母彻底好利索之前,一口都不能碰:

第一: 所有荤腥油腻:包括各种肉类、鱼、虾、鸡蛋、牛奶、豆制品等等,都必须暂停。这些东西性质黏腻,不好消化,现在吃下去,只会助长体内的湿气,生出更多的痰,让咳嗽更难好。

第二. 辛辣刺激:葱、姜、蒜、辣椒、花椒、韭菜等等,一概不能用在伯母的饮食里。这些东西性子燥热,会像火上浇油一样,让身体里没清干净的热邪更严重。

第三:甜食和生冷:所有的糖果、点心、糕点、冰淇淋、冷饮,还有大部分生冷的水果,都不能吃。甜味的东西容易滋生湿气,生冷的东西会直接损伤肺和脾胃的功能,都会让病情加重。

第四:常见的‘发物’:比如蘑菇、韭菜、笋、海鲜等等,这些东西容易引发旧病或者让病情反复,现在伯母体质正弱,抵抗力差,更要小心避开。”

这一长串的禁忌清单报出来,刘建业听得心头直发紧。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生病时的饮食有这么多讲究,远比他想当然地“进补”要复杂和严谨得多。他再次郑重地对林奶奶强调:“都听明白了?严格按照小伟说的做!厨房里的人都给我交代清楚,谁要是弄错了,我绝不轻饶!”

“是,大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林奶奶肃然应道。

吩咐完,刘建业又转向刘伟,脸上带着感激和一丝后怕:“小伟,幸亏有你提醒,不然我把莹莹害了都不知道。”

刘伟摇了摇头:“大伯言重了。只是病症不同,阶段不同,饮食的宜忌也不同。现在这个阶段,养护脾胃是第一位。”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长房的厨房果然按照刘伟的指引严格地运作起来。往日里或许还会想着给病人偷偷炖点鸡汤、鱼汤补一补的念头被彻底打消。楚莹莹的一日三餐,变成了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单调的流质:一小碗金黄粘稠、散发着谷物清香的米油;或者是一小盏温热的、润泽的雪梨汁;又或者是一碗清澈见底、只带着些许冬瓜或白菜本味的清汤。

起初,刘建业看着这近乎“清水”般的饮食,心里还直打鼓,担忧这么清淡的东西,妻子吃了会没有力气,身体垮得更快。

他忍不住私下里又问刘伟:“小伟,光喝这些……真的能行吗?看着一点油水都没有。”

刘伟耐心解释:“大伯,现在伯母的身体,需要的不是油水,是能被直接吸收利用的‘精气’。这米油,就是米的精气所在,最是养人。那些油腻的东西,她现在消化不了,强行吃下去,反而是毒药。您看,伯母喝了这些汤水后,是不是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一吃东西就呛咳不止,或者恶心反胃了?”

刘建业仔细回想,确实如此。楚莹莹喝下这些清淡的汤水后,并未引发任何不适,反而似乎很受用,呼吸能平稳一些,也能安然地再睡上一会儿,不再像之前那样,连入睡都因为咳嗽和憋气而痛苦不堪。

几天下来,配合着刘伟那味道有些呛人却着实有效的汤药,以及他那精准稳当的针灸,效果越发明显起来。楚莹莹咳嗽的频率大大减少,即便偶尔咳嗽几声,那痰音也变浅了,不再是从肺管深处挣扎而出的、让人听着就揪心的浊音。最令人欣喜的是,她清醒的时间变长了,眼神里不再全是痛苦和茫然,偶尔,那黯淡的目光会落在床头柜上那碗温着的米油上,流露出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需求。

一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格,在床前投下斑驳的光影。刘伟刚刚给楚莹莹行完针,收起银针。楚莹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忽然,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颤巍巍地抬起了几寸,虚弱地指向了床头柜上那半碗还温着的、金黄色的米油。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守在床边的刘建业激动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凑上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莹莹?你……你想喝这个?”

楚莹莹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算是回应。

刘建业的手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将妻子稍稍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拿起小瓷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米油,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样,慢慢地、一点点地喂到妻子嘴边。

楚莹莹配合地张开嘴,极其缓慢地吞咽着。一勺,两勺,三勺……虽然吃得很少,但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没有引发咳嗽,也没有任何不适。

吃完那几勺米油,楚莹莹喘了口气,似乎用尽了力气,重新躺了回去。闭目休息了片刻,她忽然极其微弱地、几乎是用气声对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的刘建业说了一句:“这米汤……喝着舒服。”

声音虽小,细若游丝,却像一道温暖明亮的光,瞬间穿透了连日来笼罩在刘建业心头的厚重阴霾!他紧紧握住妻子枯瘦冰凉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喉咙哽咽着,连连点头,重复着:“舒服就好,舒服就好……能喝下去就好……这是小伟,是你三弟家的刘伟,他特意嘱咐的,说这个最养人……”

他抬起头,望向正在桌边默默收拾那个旧针包的刘伟,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混杂着感激、庆幸和一丝复杂情绪的激荡。这个年轻人,不仅用他那带着山野气息的药香,驱散了纠缠妻子多日的病邪,更用这看似简单朴素、实则蕴含着古老生活智慧的饮食之道,为妻子那被病痛摧残得羸弱不堪的身体,一点点地铺下了一条能够缓缓行走的、坚实的康复之路。

然而,当刘建业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目光重新落回妻子脸上时,他心中的喜悦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纱布过滤了,迅速黯淡下去。他清楚地看到,妻子虽然不再被剧烈的咳嗽折磨,虽然眉宇间因为身体痛苦的减轻而舒展了些许,但那眉心的褶皱并未完全打开,那双眼睛里,依旧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和一种深沉的疲惫。那是一种源于内心,而非身体的倦怠。

他明白,刘伟能调理好这具被风寒和痰热折磨的躯体,能用最温和最恰当的食物小心翼翼地滋养它、唤醒它,但那个真正让这具躯体失去活力、迅速衰败下去的“心结”,却如同老宅墙根下那些盘根错节、深入地基的古藤,依旧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神,非外来的药石与精细的米粮所能触及和化解。

身体的危机,在刘伟竭尽全力的帮助下,算是暂时看到了扭转的曙光。但心灵的困局,那源于家族内部无形压力和对未来不安的深深忧虑,仍是横亘在这个小小家庭面前,一道更幽深、更复杂、也更难以逾越的关卡。这条路,似乎才刚刚走了一小半,前方依旧弥漫着看不清的迷雾。刘建业握着妻子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生机,心中却沉甸甸的,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一种无声的沉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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