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风间叶月叙旧事 三公主坐堂岙县

平定了叛乱之后,斛律舒秸令霏雨娴完领三万兵马守城。霏雨娴完拒道:“何须三万兵马,一万足矣。”斛律舒秸便带大军回还,至于那个绿色头发昏迷不醒的家伙,只能弄辆马车,让她躺在上面驶回长安,由主公发落。

于路无事,斛律舒秸回见主公,却见不着,原来是和三公主结伴下岙县,体察民情去了。斛律舒秸无奈,只得找一间净室,把那绿头发昏迷不醒的家伙养着。

却说天水,与三公主一齐,高高兴兴来到岙乔县。街上吃饱喝足,一问县令如何,皆言县令不理政事,终日饮酒为乐,一应钱粮词讼,并不理会。天水大怒,直到县衙门口,大叫闯入:“县令何在?认得大爷否?”一群衙役持木棍竹蒿来打天水,天水焦躁起来,见那乱竹蒿打来,两手一架,早抢了七八条在手里,一似扭葱般都折断了。木棍砸来,天水运起内力相抗,打在身上,手臂般粗的木棍纷纷断裂。众人叫声不好,拔腿便跑。天水挑起一根断木,扔中一人背心,那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天水大吼一声:“一个跑的,一个砸倒,两个跑的,砸倒一双。”吓得众人手足都麻木了,动弹不得。

当时三公主亦菲女扮男装,去知县的椅子上坐了,喝道:“着两个活的出来说话,不来时,便都杀了。”廊下衙役众人商量:“只得出去几个答应,不然怎生是好?”数内几个衙役并小吏出来堂上拜了几拜,跪着道:“老爷有何吩咐?”天水便道:“请你们知县出来,我们要见他。”小吏去寻,出来回话道:“知县相公开了后门,不知逃哪里去了。”

天水不信,自转入后堂房里来寻,却见那官服衣衫匣子放着。天水扭开锁,取出官服,官帽与三公主亦菲穿了,把带系了,再寻皂靴与三公主穿上。自己却扮作师爷。俩人互相一望,哈哈大笑起来。拿了槐简并惊堂木,回出前庭,大叫道:“吏典人等都来参见。”众人没奈何,只得上去答应。公吏人等,擎着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向前升堂。

时有尘封已久一份卷宗,这是一起抢劫杀人案,嫌犯已经被抓获关押,此案相关证据充分,证人证词完善,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但嫌犯拒不认罪,尽管可以无口供定罪,秋后处斩。

案情并不复杂,两个月前某天深夜,嫌疑人徐小郓途经黑牛官道,遇到一名下夜行的年轻女子,萌生抢劫念头,便拦截此女子抢夺包袱。后因该女子反抗,而刺了几刀,造成受害人失血性休克死亡。发案后,几名夜巡衙役在附近发现一名身上沾染血迹的可疑男子,被当场擒获,确认其身份为徐小郓,随后几名衙役了解到附近刚刚发生一起案件,于是将这可疑男子徐小郓带回审查。后经现场遗留的痕迹及目击者的描述,确定了嫌疑人正是狱中脱逃人员徐小郓。

现场遗留的证据及证人证词全部指向嫌疑人徐小郓:女子双臂上、断裂的包袱带子上都提取到了徐小郓的血手印。更为重要的是,先后有多名名目击者目睹了案发经过,有一对夜归途经现场的母女二人,在衙门最先辨认出疑凶,确认无误。一名打更的老更夫,也声称看到徐小郓持刀行凶的场景。还有一名附近的居民,在屋内看到了徐小郓杀人后逃离现场的经过。最后一名证人,是在近距离内亲眼目睹了案发经过,详细地描绘了案犯的外貌特征,并一眼认出左眉骨处有刀疤的徐小郓来。

这五名目击者的证词,不容辩驳,将徐小郓牢牢的钉在死囚狱中,无法脱逃。如何才能让这个死硬份子徐小郓招供认罪呢?天岁从死囚牢中提审徐小郓。在刑室里,透过铁栅栏望去,高大强壮的徐小郓桀骜不驯的歪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我,负隅顽抗的神态目空一切。他那左眉骨处的刀疤、黝黑的面庞带着虐气、阴森嚣张的眼神、右臂的下山蛇纹身,这就是天水对徐小郓的第一印象。天水心里清楚,这绝对是个难缠的角色。如何撬开那铁嘴,取得徐小郓的供述,成为今天心理较量的最重要部分。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在铁栅栏两边,他默不做声的盯着地面,天水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十几分钟过去了,刑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住,时间在这里停止,甚至能听到他的急促的呼吸声。半小时过去了,刑室内依旧鸦雀无声,天水保持着挺立的坐姿不变,而他慢慢的从椅子上往下滑,额头上慢慢渗出细微的汗珠。又过了一分钟,他脸部因肌肉跳动而扭曲变形,充满了愤怒与怨恨,但天水发现他的眼神没有了煞气,而变得空洞起来,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他已然输了。

三公主亦菲翻看着他的犯罪记录,从少年时代开始的犯罪生涯,因盗窃马车而三次入狱,被判刑期达到十五年;因报复伤人,被判刑五年,可以说,他的前半生就是一部犯罪编年史。如果通过此案获罪,他的后半生将不复存在,威严的法律将引领他到另一个世界赎回前世的罪孽。

天水问他:知道这是你第几次进来了么?今天你在这里交代罪行,是有原因的,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里和你见面。给自己一个机会,把那晚的事情说出来,为什么要杀那女子,凶器丢在哪里,以及你的认罪态度,对你,对我,或许都有帮助。

他抚摸着沉重的脚镣禁锢下的脚踝,狂叫着:我说过无数回了,我没有杀人,如果想要砍头,随便吧,赶紧给个痛快!

天水遗憾的说:尊重你的沉默权,但是,现场遗留下你的血掌印,有多名目击者都指认出你,即使你拒不交待案发经过,不承认犯罪事实,我们定你的罪,为何不坦白从宽,给自己良心一个交待,给那名被害的女子一个交待,你是个男人,该承担起你的责任。

徐小郓激动地叫骂起来,暴跳如雷的挥动着手,手铐链子紧紧绷着。天水平静的告诉他:你是个没什么文化,江湖义气还很浓的人,前两次盗窃马车,你一个人独揽了罪行,包庇了同伙,没有供出他人,最后那起伤害案,也是你替朋友出头,将对方砍成重伤,从某种方面上讲,也敬佩你是条汉子。天水突然加重了语气冲他吼道:你他妈的是个好汉就把那事说清楚,杀个女人你有本事啊?你是个废物!

徐小郓被天水的吼声震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急剧的起伏着。突然他跳起来,嘴里叫着:说过多少次了!老子没有杀那女人!我是在救她!想杀老子也不用扣那罪名给我!话音未完,徐小郓猛地跪在地上,用头向地面狠命撞去,“嘭”的一声闷响,他的额头立刻鲜血绽放。马上冲进了两名衙役,将瘫在地上的徐小郓架起来。徐小郓满脸鲜血横流,神志不清的低声嘟囔着什么。天水向衙役点头示意,将医生来诊治他。第一次审问,以这样的闹剧结束了。

晚上在衙门里过夜,天水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浮现白天徐小郓撞地的场景,凭着直觉,此案并不是那么简单,徐小郓是个简单粗暴,冷酷凶残、胆大包天的危险匪徒,具有极强的进攻性人格,但也同时感觉到他具有爱憎分明,义气厚重、敢做敢当的性子。错综复杂的情绪困扰着天水与亦菲,俩人都无法入眠,索性连夜起来,再次查看案卷。

徐小郓参与的三起盗案,手法相近,作案目标的选择,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作案方式、步骤等因素养成了他特有的作案习惯,三起案件如出一辙,只不过因为每次被打击,相应的作案时间跨度较大。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如果案犯习惯了某种作案方式,那么他会一如既往的选择自己熟悉的方式犯案,这种情节使得罪犯产生偏爱而又固执,带有鲜明的个性,凭着这些特性和共性,只要留下了案底,很容易根据这些鲜明的特色把屡次犯案的嫌疑人抓获。比如说强幼案,一旦某地区出现多起同类案件,侵害特征接近,那根据这些共性查找该地区有此案底的人,将比较容易破获。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同样,也很难找到一个集杀人、放火、投毒、盗窃、抢劫、绑架、敲诈于一身的十恶不赦的全能型坏人。徐小郓唯一参与的一起伤害案,被动地卷入了朋友和他人之间的纠纷,将人砍伤,这又表明他是一个义气用事,头脑简单,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鲜明个性的人。他能够以死来表明自己的无辜,却又不肯承认这起凶杀案,这样狡猾、做作的疑凶表演这场荒诞的闹剧也是前所未闻。如何才能打开突破口呢?天水知道面临的是一场艰巨的拉锯战。

定罪的主要任务是运用证据,通过证明的方法来确认案件的真实情况,而证人证言是各类诉讼案件中使用最广泛的一种证据。本案中几名证人与徐小郓素不相识,没有亲属关系,没有利益、恩怨冲突,没有不良动机,衙门会完全采纳他们的证词。天水决定再次见见几名关键证人,对案发经过进行描述。那对夜归母女很是配合,从郊区赶到衙内,讲述了案发经过:当晚子时,途经黑牛官道时,发现前方有起轻微的祸事,两辆马车发生轻微的擦刮,停在路边。经过现场,发现前方四十多米远的土路上,一名男子骑在倒地的一名女子身上,因为天黑路暗,看到那名女子似乎还能坐起来,我们便没有停留,便离去了。询问她不到十岁的女儿,女儿则肯定的告诉我,就是那个胳膊上有纹蛇的男子。

天水继续问这母女,是否亲眼看到那个男子的相貌,小女孩再次看了看那徐小郓,看到那纹身便厌恶的扭过头去,母亲则表示应该就是他,但当晚天黑,没有看清面貌和那纹身,不过从身材,体型,着装来看就是他,同样款式的深色裤子,浅色上衣。这些证言将徐小郓置于不利的地位。

打更的老更夫以及屋内的男子均一下子认出了徐小郓。老更夫表示案发当晚他亲眼看到一名男子从那女子身边逃跑,不过没有看到他刺杀女子那一幕。屋内男子则表示看到了刺杀的全过程。而那名亲眼见到嫌疑人行凶的路人,非常肯定地告诉天水案犯眉骨上有块刀疤,这与徐小郓的左眉头上方的刀疤不谋而合。天水不放心,再次强调:是否肯定看到眉头有伤疤的男子正在行凶,他异常肯定的说,的确看到了眉头有伤疤的男子在刺杀一名倒地的妇女,不过他看到的是刺杀刚发生那一刻,因为胆怯,而转身溜走后面的情况并不清楚。再有现场遗留的掌纹,这些确凿的证据,令他无法抵赖。

两天后,徐小郓经过治疗,头部伤口已经无碍,亦菲第二次提审他。徐小郓始终一言不发,低头摆弄着肿胀的脚踝,看到这,亦菲让衙役打开他的脚镣。他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徐小郓沉默的看了亦菲足有五分钟,终于长叹一口气说:县令大人,反正我说的话你们也不信,那就带我孩子来见我最后一面吧。亦菲眨着好看的大眼睛笑着说:或许我会信呢。徐小郓犹豫良久,终于将那天的经过描述出来。那天夜晚,他在黑牛城道附近准备再盗窃一架马车,锁已经被撬开,正要得手时,忽然听到前方僻静处有人声,以为被人发现,连忙将作案工具丢弃在路边一沟渠中,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等到他听到一名女子的呼喊,才发现前方几十米远处那两个人扭打起来,他急忙跑过去,发现有个人骑在那个女人身上,挥刀用力刺着。他来不及多想,大喊一声。那名汉子似乎有所察觉,他上前追了几步,那名男子已经逃窜无踪影。他又折返回来,察看女人的伤势,只见女子胸口中刀,鲜血直流,慌乱中将女子的包袱摘下,想要为她做人工呼吸,却不得要领,两手也沾满了鲜血,这时他看到更夫似有察觉,想到自己刚刚撬开马车,不能被人发现,便连忙起来,也向前方逃去。至于真正的凶手,他也没看清,不过感觉身高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徐小郓黯然的说:先前审讯时我都是这么交待的,除了偷车那个细节,可是又有谁相信一个多次入狱罪犯的话呢,我知道现场有我的掌纹,被其他人看到,这些我都无法解释,这些天我苦吃够了,受够了,除了沉默我不想辩驳什么了,只求你们把我儿子带来见见我。

他到底说的是不是实情?那名女子到底是不是他杀的,还是真如他所说,只不过路过案发现场,在帮助那名女子。

当即,亦菲决定马上去案发现场周围,查找那个破损的地沟,里面是否有他的作案工具。到了现场,很快找到那个沟渠,果然发现了木棍,铁钎等工具。亦菲心里清楚,即使找到这些,也不能判定他有没有杀害那名女子。

徐小郓依然是头号嫌疑犯。顺便询问更夫,老更夫表示,确实有马车被撬,但幸亏没有被偷走。亦菲又去询问母女二人,问是否当晚除了死者与行凶者,是否还看到不远处有第三人,母亲表示,并没有留意到还有其他人。尝试联系当晚那两架马车的车夫,是否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些线索,又无从查找。

亦菲又找天水分析案情。天水必须从这几证人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拼凑出一幅完整的行凶经过。假设徐小郓所言为真,那么将证人的描述梳理出一个情节。当晚,黑牛官道上发生一起马车相撞,母女二人即将经过。与此同时,有名路人发现一名眉头有伤疤的男子在行凶伤人,继而转身离开现场,成为一个名目击者,稍后徐小郓因盗窃未遂,也发现了一名男子在杀害一名妇女的场景,他追了过去,而恰在此时,那对母女经过,成为第二、第三目击者。这时徐小郓赶到女子身边,察看女子伤势,又被老更夫发现,成为第四名目击者,那么在屋内的男子宣称看到了一名刺杀并逃离的完整过程,后面没有别人跟来。综合分析来看,路人只看到了行凶的场面,母女二人看到了行凶及疑犯逃离的场面,而这三人都没看到后面是否有人跑到受伤女子跟前。老更夫只看到疑犯逃离的场面,也目睹了整个结局,再没别人跑到受伤女子跟前,屋内男子则看到了疑凶杀人到逃离的场面,同样目睹了整个结局,没看到其他人跑到受伤女子跟前。如果每个证人的证词都准确的话,众人自始至终都是看到一个行凶者。那么,徐小郓虚拟出的那名行凶者,并不存在!他依然是凶手!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将面临着断头台的制裁。

但是,一个新出现的线索打乱了亦菲的思绪。据死者丈夫反映,案发当天该女子曾戴一条金项链,而在女子尸体上并未查获,衙役也表示抓捕到徐小郓时身上也未搜出金项链。看来徐小郓将凶器抛弃但把抢劫来的金项链隐藏起来。如何才能让徐小郓认罪,供出凶器及金项链的下落呢?亦菲决定第三次提审徐小郓。

这一次,徐小郓拒绝和亦菲见面,天水强行把他带到刑室,逼问其凶器及金项链的下落,父母官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徐小郓恢复了骄横跋扈的态度,对亦菲视而不见,拒绝回答问题。僵持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审讯出个结果。这时,一名年轻的衙役推门进来,递给天水与亦菲两杯茶,同时又进膳食。

而徐小郓忽然腾的站起来,死死的盯着那衙役,脸色在急剧的变化。天水好奇地望了望衙役,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而徐小郓则哆嗦着说:鸭子!鸭子!对,没错!是鸭子。天水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午餐膳食是米饭配烤鸭子。亦菲疑惑的问道:没见过烤鸭子么?

徐小郓则激动地说:县令大人!你一定要注意一个跑起来像鸭子的人!天水吃惊地问:你胡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徐小郓异常肯定地说:看到烤鸭子,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追的那个男子,奔跑起来很像只鸭子,左右晃动很大。亦菲立刻喝止了他:别再编造那些谎言了,现场只有你接触过那名死者,到现在你还不交待么!

徐小郓在被带离刑室时,嘴里仍高呼着:跑得像鸭子的人是真凶!亦菲和天水实在是无法理会他的狗屁鬼话还是什么幻觉。

隔天,天水与亦菲穿着便衣,再一次去了案发现场,期望能得到什么启示,或是能找到遗留的凶器。在途中,亦菲突然被一个身影所迷惑,那是一个蹲在路边等活的木匠,那个木匠长得高大魁梧,从背影看,俩人竟然误以为是徐小郓逃出来了。走出去几十米,亦菲心中猛的一震,鬼使神差的又掉头回来,冲那名低头的木工说道:“师傅,会木工活吗?我那有个柜子要做。”木工抬头应了句:没问题。看到他的面孔,亦菲再次震惊了,他的眉头正好有一块刀疤样的痕迹,不过是在右侧眉头。这一系列的场景仿佛是在以前的某个记忆中出现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感觉。

亦菲带着这名装修工穿越黑牛官道,亦菲一个闪念划过,对师傅喊了句:受累赶两步,我着急。亦菲和他一溜小跑穿越管道,三公主故意和他错开半个身子,从后面看去,他的跑步姿态左右摆动幅度很大,竟然十分像一只鸭子,走路时完全没有察觉,确实是只有跑起来才能发现。

亦菲带着他往前方衙门方向走,他焦虑地问:这是在哪啊,还有多远。亦菲笑着告诉他,马上就要到了,这时迎面走来几个从衙门出来的衙役,亦菲打着招呼:老洪,今天找个师傅给咱做柜子,咱一起带他去看看吧。说完亦菲使了个眼色。老洪立刻心领神会,几个人不经心的围在木工工身旁。老洪哈哈笑着:等你半天了,那柜子尺寸还得请师傅重新量一遍。此时,这个木工已是惊慌失措,但已经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乖乖地和我们进了衙门。他带着颤音说着:“俺手艺不行啊,还是找别人吧。”天水靠上来则拍着他肩膀道:“既然已经到了,就看看吧。看你这样子没问题的。”到了刑室门外,天水指着里面的一个小木柜说:“师傅,您看看,就照那个柜子做就成。”木工冷汗直流,已经迈不动步,看看众人的表情,磨磨蹭蹭的进去了。铁栅栏门随即关闭,上了锁。

这么奇特请君入瓮的抓捕方式,也是平生没有遇到过的,亦菲和天水相视一笑,就地展开讯问。

很快,没费什么周折,那个木工就交待了抢劫杀人的犯罪事实。他姓郭,名易节,没错正是上回献毒计谋了三饭鼎亮的那位。因为平城城破,于是便逃到此处。缺钱花的他在深夜看到一名女子,脖子上有条金项链闪烁,便上前实施抢劫,但遭到女子激烈的反抗。厮打中,他将该女子刺死,将金项链取走。察觉到有人向他跑来,于是惊慌失措的逃跑。这些供述与徐小郓的描述相一致。同时从他的身上搜到了一把作案的刀,继而从他住地起获了那条金项链。

徐小郓终因盗窃未遂而被判刑,但是,他的命保住了,已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又被活生生的拉了出来。再次面对他时。亦菲告诉他:经过查证,你的杀人嫌疑被洗刷了,但你必须要为盗窃付出代价,这些日子以来,你承受了难以忍受的压力,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天水不想放过一个罪犯,但也绝不想抓错一个良人。徐小郓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哽咽着对我说:县令大人!我虽然并不认识你,但我会这辈子都记住你,其实,当我带上这镣铐,就以为我不会再活着出来,办案衙役并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一个人的话,我也不再相信你们,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至于那目击者的证词,至今也令人无法解释,难道说记忆真的会产生扭曲么,与事实大相径庭。亦菲尝试着做出如下的解释。该母女两人看到的是郭易节正在行凶的场景,而女儿为什么会一口咬定是徐小郓呢,应该是女儿从小就被灌输蛇咬人的可怕印象,当她看到徐小郓前臂的蛇纹身,便产生了凶恶的联想。这个信息编码在记忆中成为一个标签,使他和嫌疑人的形象产生重叠,似乎嫌疑人就该长成这个样子,于是就指认是徐小郓。而母亲出于某种认同女儿的观点,连小孩子都能认出,而当妈妈的当然也能认出的动机,随从了女儿的观点,再加上徐小郓与真正的凶手体貌特征接近,这也给母女二人一种强烈的暗示,一定要找到凶手,否则就产生愧疚的感觉。同时母女二人心灵上产生了互动沟通,产生了心理干涉现象。也造就了这个疏漏。而那名近距离看到疑凶的路人,给他的记忆刺激最深的就是那个刀疤,刀疤就是罪犯,罪犯就使刀疤,这个强烈的符号使得刀疤与罪犯划上等号。他并没有清晰的分辨出究竟在左侧眉骨,还是在右侧眉骨。鼻子,眼睛,嘴的特征全被这刀疤所掩盖。其他的体貌特征差别将不再对他的判断施加影响。所以,对他来说,无论刀疤在哪里,无论鼻子如何,牙齿如何,只要是照片中有刀疤的人,必定是凶手,从而完全忽略了其他的细节。就如同你能记得某人嘴边那醒目的痣,却不记得那人的牙齿是否黄,如果让你回想那个人,你脑海中必定浮现出那个痣。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在你的记忆中,完全被那个痣的符号所代替。当善良的人们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受到强烈情绪影响的时候,会对某些事物特别注意。正因为如此,他所注意的范围就会变得狭窄。从而,人们可能会对感兴趣的一些细节记得非常清楚,而另一些同样比较重要的细节就会完全忽略。这样,在不经意的时候就会产生一些记忆上的错觉。至于那个老更夫,则是实事求是的描述了自己所见到的经过,但是为什么他也不约而同地指认了徐小郓呢?事后在和老更夫的闲聊中得知,老大爷曾经在马路上见到过一个强壮的男子殴打自己的老婆。这样的场面,让他在对案犯的回忆时,对他的记忆产生了内隐联系反应,使他本能的感觉到强壮的人很粗鲁,很残暴,最有可能是凶手。就如同众人看到鸽子就想到了和平,看到了玫瑰就想到了爱人。这样的关联效应造成了记忆的错觉,下意识的选择了同样健壮的徐小郓。而更为诡异的是那名屋内目击者,竟然无中生有,声称看到了徐小郓挥刀杀人,并潜逃的画面。其实,他并没有看到真正的凶手那郭易节杀人的场景,他只是看到了徐小郓在受伤女子身边救护,并逃离的场景。那个杀人场面完全是他主观臆测,凭空想象出来的,这完全是不存在的。

而又逼真的虚假记忆在作怪。人们在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时,就会主观地、不自觉地将这些片断组合成一个很符合逻辑关系的、合理的画面。他看到徐小郓在那倒地的女子身边实施救助,在他看来更像是图谋不轨,于是自然而然的把先前行凶的场景补充进来,使得这个场景连贯,解释得通,随即大脑便被补充进了那不存在的杀人场面。逼真的如同真实发生一样,让他误以为那就是当时真实的经历。

新县令智破奇案之事,如风般传遍了整个县治。

自此,告状的、诉讼的、申冤的络绎不绝,小小县衙居然门庭若市。诉词被告人等环跪阶下,小吏纷然抱案卷上厅。亦菲手中批判,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民皆叩首拜服,不到半日,将一年之事,尽断毕了,投笔于地,面对天水说道:“累死啦,前任该死的县令不干人事,事情全让我们俩干了。”天水大惊,时已过午,乃携亦菲纤纤玉手,出街吃饭去。

刚刚吃完,待回衙门,却见一圈人围定。亦菲道:“却是怪哉,走,看看热闹去。”拉着天水挤进人群,一看。

呀,原来是一壮汉持刀追杀一瘦弱男子,为的是一吊钱。瘦子声称钱是他的,壮汉欲持刀抢钱。壮汉则称钱是瘦子偷的,因欲夺回钱财,故持刀追赶。两人争执不下,众说纷纭,便欲见官。

天水当即分开两人,令瘦子先说怎么回事。瘦子便说:“这钱是我给老母买药用的。去东门侧药铺买药归来,半道被这壮汉持刀追抢。”“哦,好的,你家住哪里?”天水问道,同时注意到男子裤脚有些泥印。“家住城西三道。”瘦子答道。“你是干什么的?”天水又问那壮汉。“老子是榨油的,城东渠边经营一个小榨油铺。”壮汉答道。“人持刀抢你钱财,你如何不逃?”天水又问瘦子。

“我有气喘病,逃不掉啊,被他拉住了。”瘦子可怜兮兮道。“好,烦劳围观者提桶井水来,案情即将水落石出。”天水拱手作揖,围观的一名女子忙提来一桶干净井水来。

“将钱来,”天水朗声道。瘦子紧紧攥着钱不肯撒手,天水劈手夺过。随即取几枚钱,掷于水中,须臾水面泛起一阵油花。

天水一拳砸倒瘦子,你个贼骨头,还敢不老实。

众人不解。

天水遂笑道:“此贼家住城西,却去城东买药,着实可疑。但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或许可以解释为城东的药铺有他想要的药材。但是城东城西的药铺门前地面平整,并无泥泞之处,而榨油铺门前有渠,大家且看这瘦子裤脚处。”众人一望,斑驳泥泞。

天水又笑道:“而且这榨油铺,并不是此人回家的必经之路,而此人却故意经过榨油铺,或许有所图。但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或许可以解释为走错路或者偶尔逛过。”众人一听,觉得有理。天水继续说道:“榨油铺离此处足足有五里地,瘦子说有气喘病,应该跑不出一里地,脚力不济就会被壮汉抓住,而他能逃至此处和壮汉比试脚力,则说明他根本没病却撒谎。”众人恍然大悟,发出一阵噢的声响。

天水正色道:“最后看着水中之钱,唯有榨油铺每日油腻,其钱亦沾满了油污,而普通人即使有微量油脂,水面必泛不起如此油花。所以这个钱一定是从榨油铺里偷盗的。不信可以大家试一试。”众人又挑来水,抛钱于水,果无油花。

众人欲拿瘦子解官,天水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众人不解。天水哈哈大笑:“我就是师爷,何须解送官府,我带他去便是了。”遂一把拎起瘦子,如提鸡鸭般,直入衙门去了。

几日后,亦菲天水欲回长安,乃辞行。岙乔县百姓拥挤衙前,哭拜曰:“县令师爷不领此县,我等皆不能安生矣。”入夜两人乃偷遁而走。

途中,天水对亦菲道:“君主有道,以仁治民,蓄养民力,司法公正,刑狱分明,则民与上同心,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畏危也。”亦菲深然之。

俩人回到长安,却说那个斛律舒秸弄回来绿头发昏迷不醒的家伙,躺足了九九八十一天,终于昏昏沉沉醒来了。

那人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在哪里,我到底是怎么了?”天水忙使人唤斛律舒秸入见。少顷斛律舒秸入来,看那人时,但见那人一头绿发披在被外,头颈中肌肤胜雪,隐约可见的肩膀,似乎身上未穿衣服,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粉颊之上眼波流转,粉颊晕红,容貌极是艳丽,却是七分娇羞,三分妩媚。原来是一女子,可斛律舒秸却没发现分毫。闻主公归,水神入内请安,一眼憋见绿发之人,惊得张大了嘴,下巴仿佛都要掉在地上,连请安的礼数都忘了。

天水无怪,便问水神为何如此?“主公,此人何处得来?”水神惊问道。

“斛律舒秸从平城的真如塔内救下,已昏迷好久,今日方醒,怎么了你有什么问题嚒?”天水奇道。

“回禀主公,实不相瞒,此乃吾亲妹也,”水神眼眶红了,几欲堕下泪来,“几年前被人掳走,我与弟风间火月遍寻天下不着,不想却在主公处重逢,莫不是我做梦吧?我得快点叫火弟来看看”水神欲窜出门去。

“不必了,你就在此好生看顾令妹,我使人唤汝弟来便了。”天水庄重道。

“深谢主公!”水神叩拜。不一会火神风风火火赶来。三兄妹团聚的场景,令人动容。

天水遂令人设宴,庆贺三人的重逢。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酒过三巡,从未开过口的绿发女子,终于张嘴说话了。只闻其声如珮,余音绕梁:“小女子自姓风间,双名叶月,家在蛤蟆岭下住,上有父母,下有兄妹共四人,长兄风间水月,次兄风间火月,三姐风间花月,小妹便是我风间叶月。自小,两位兄长便被送去鬼谷子先生手下学习武艺韬略,阔别多年,今日才得再见。”风间叶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水神拍拍她的肩膀,鼓励着,她才继续缓缓说道:“后来胡人来了,爹娘皆被胡人杀死,姐姐被一个竹竿般瘦长的男子掳走,至今生死不明。而我,则被一个叫天草四郎时浈的家伙绑走,困于真如塔内,不得逃脱,若不是此次火起塔焚,还不知道要被关押到什么时候。”

天水抓起一块狗肉,问道:“那天草恶贼现在何处?”张口便咬,大嚼起来,片刻间将一块狗肉吃得乾乾净净,舐唇嗒舌,似觉美味无穷。

“我不知道啊!”风间叶月委屈巴巴答道。“天草是不是平时爱穿粉红色衣服?”沉默不语的斛律舒秸忽然插问了一句。

“是的,正是如此。”风间叶月答道,她对救命恩人有着浓郁的好感。斛律舒秸一拍大腿满脸懊悔的神情:“就是当时从塔上跳下来,和我对了一掌的那个家伙,可惜当时没看紧,让他跑了,唉……”

天水寻思道这天草又是掳女孩又是偷帕伦克之石的,着实可恶。便又从瓦罐中抓起一块狗肉,下令道:“众将听令,下次见到天草这孙子,格杀勿论,取其首级重重有赏。”说罢边便大嚼起狗肉来,吃得是满嘴淌油。

几人酒足菜饱,满腹惆怅,遂罢宴。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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