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登天阁外心微澜
在萧瑟沉思时,雷无桀风风火火地来到萧瑟面前。
萧瑟看到雷无桀,懒洋洋地说道:“十三层就被打下来了?你比我想象的要弱。”
叶安乐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雷无桀,雷无桀道谢后,接过一饮而尽。
“还没有,但在十三层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不和我比武,却要跟我比赌术。萧瑟,这个你擅长,教教我呗。”雷无桀热情地给萧瑟倒了一杯茶。
萧瑟轻轻用手指敲了三下桌子:“学费,加三百两,一共八百两。”
雷无桀咬咬牙:“没问题!”
萧瑟眼睛一抬:“说。”
雷无桀就把遇到的这个奇怪的人一五一十地形容了一遍,一直说到自己赌了第一局,结果惨败。
“你遇到的应该是雪月城尹落霞的弟子。尹落霞生性好赌,后来与枪仙司空长风连赌三场均落败,才被迫进入雪月城担任长老,听说进雪月城后只收了一个弟子,跟他一样嗜赌如命。”萧瑟想了想,说,“你和他对赌之后,他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雷无桀回忆了一下,说:“他先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然后就说我输了。”
“宝盒下面有暗格。”萧瑟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了口,“他先看一眼,若你是错的,那就直接开盒,若你是对的,他在底部轻轻一拨,上面的骰子正反就完全换了过来,你便也输了。当然,所谓赌术的精髓还是那句话,你相信自己会赢,那么,你就会赢!”
雷无桀无视萧瑟后半句话的豪气干云,只是对前半句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走了。”
结果没跑两步,就被萧瑟喊回来:“回来!赌是个小伎俩,闯登天阁不可能如此儿戏,用你最擅长的方式赢。”
雷无桀一脸茫然,“我最擅长什么?”
叶安乐提醒道:“雷无桀,你最擅长的不就是揍人吗?”
雷无桀听完,马不停蹄地去往登天阁。
“小师叔,那红衣男来了又走了,看来真的只是休息一趟,还没有被打下来。再这样下去,今天的风头就全给抢走了。”书童一脸焦急。
“莫急莫急,等他闯到第十六层时,看公子我上去把他赶下来,也省了我们一层一层往上爬的力气了。”书生倒是不焦急,躺在马背上,捧着一本书慢慢看着。
叶安乐顺着萧瑟一开始沉思时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两位青城山弟子。
萧瑟被雷无桀打乱的思绪接上。青城山道剑双修,尤擅卜算天机。他此行雪月城,看似是被雷无桀“拐带”,实则自有其目的。前路茫茫,隐伤未愈,许多事如同雾里看花。或许……这正是个机会。
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从容,随即站起身。
叶安乐见状,轻声问道:“要出去?”
“嗯,”萧瑟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李凡松和飞轩身上,“去认认人,顺便……请他们算一卦。”
叶安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心思通透,虽不知萧瑟具体要算什么,但也猜得到必然与他自身的处境和未来的抉择有关。她并未多问,只是柔声叮嘱:“青城山卜算之术虽精,然天机难测,往往一语成谶,反受其累。萧瑟,慎之。”
萧瑟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是纯粹的关切,并无探究之意,心头微暖,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说罢,他便迈步走出了客栈,朝着那两位青城山弟子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阳光洒在他的青衫上,映出一种孤高而决然的气质。他要去问一问这前路,问一问那缠绕他多年的困局,是否真有一线转机。而身后,叶安乐的目光一直温柔地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融入人流。她轻轻摩挲着茶杯,心中暗忖:这一卦,不知会算出怎样的波澜?而他所求的,又究竟是什么?
“小师叔,世上真是没有比你还懒的人了。”书童赌气甩掉了手中的缰绳。
“既然我们都是在等他从阁上下来,不如去客栈喝一杯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书童诧异地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走向他们并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们。
正是萧瑟。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趣味地望了萧瑟一眼。
“紫薇望气,道眼寻龙。可看出什么来了?”萧瑟幽幽地说。
书童一惊,背上的桃木剑颤动起来,几乎就要冲天而起。
“飞轩,莫动。”书生轻轻一挥手,将那柄桃木剑按了下来,“这位兄台并不会武功。”
“望气术有三层境界,探气、观心、寻龙。你看来才修成第一层境界。”萧瑟说道。
“兄台是说我看错了?兄台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书生笑着说。
“不,你看得很对,我并不通武功,也真的只是想请二位喝一杯茶。”
“只是喝一杯茶?”
“既然遇到了青城山上的道士,也自然想算上一卦。”萧瑟望着书生。
书生一笑:“这可找错人了,我只跟随师父学剑术,不通道法。”
“那这位小友呢?”萧瑟又转头望向书童。
书童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多时,萧瑟便领着那两位青城山弟子回到了客栈。那背负长剑的少年道士李凡松,目光在客栈内一扫,瞬间便定格在了窗边那抹青衫素裙的倩影上。
叶安乐正安静地坐在那里,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持书卷,姿态娴静,气质温婉通透,与这喧嚣客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界限。
李凡松眼睛一亮,竟是直接将身旁的萧瑟和飞轩忘在了一边,几个快步就冲到了叶安乐桌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抱拳躬身,行了个标准的江湖礼,声音清朗,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热情:
“在下青城山赵玉真座下弟子李凡松,敢问姑娘闺名?芳龄几许?可有婚配?”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直接又坦荡,饶是叶安乐心性通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盘问”弄得怔了一下。她抬起眼,看着眼前这眼神明亮、神情真挚的少年道士,见他目光清澈,并无轻浮之意,反倒像是见到了极其欣赏之物,忍不住想探究清楚。
她莞尔一笑,放下书卷,并未动怒,亦未羞涩,只是平和地一一答道:“小女子叶安乐,年方十九。至于婚配……”她轻轻摇头,“尚且无缘。”
‘’咳。”萧瑟不知何时已走到桌边,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冷淡了些,他眼神扫过李凡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李道长,我们过来,好像是为了算卦吧?还不开始?”他特意在“算卦”二字上加重了音。
李凡松闻言,这才像是想起正事,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目光依旧黏在叶安乐身上,随口道:“算卦不急不急!有小飞轩在,他一人足矣!萧师兄你先让他准备着。”说完,他又兴致勃勃地转向叶安乐,“叶姑娘气质非凡,不知是雪月城哪位高人的弟子?还是……”
飞轩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手已经开始摆弄起他那古朴的罗盘。
叶安乐敏锐地察觉到身旁萧瑟周身散发出的那股若有若无的低气压,那绝不仅仅是因为被打断了正事。她心中微动,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涟漪。见李凡松还要再问,她便适时地、温和地打断了他,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李道长,卜算天机乃是正事,莫要耽搁了。至于闲谈,不妨……下次有机会再聊?”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意味。李凡松虽有些遗憾,但也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开两步,将场地让给了飞轩。
叶安乐这才抬眼,看向萧瑟,却见他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目光落在飞轩手中的罗盘上,仿佛刚才那一丝不悦从未存在过。她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也重新端起了茶杯,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多分了一份关注在那个穿着狐裘、嘴硬心软的少年身上。
客栈内,一时间只剩下飞轩摆弄罗盘的细微声响,以及某种悄然流动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
此时,城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司空小姐回来了!”那一声惊呼之后,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少商贩立刻就收了摊子,马不停蹄地开始跑路了。
“司空小姐回来了!”这一声惊呼就这么一声又一声地传着,整座下关城此起彼伏地回响着这个声音。
听着声音,萧瑟制止飞轩要算卦的动作,开口:等我一下。说完就站起了身
“公子这是要?”书生望向客栈外。
“上面那人欠了我八百两,我也为助他登上十六层出一份力。”萧瑟走到了茶铺外,站在了路的最中间,转身望向那匹绝尘而来的黑马。马上是一个穿着黄衣的女子,手持一杆乌金色的长枪,气概非凡,正是萧瑟不久前见过的一个人——枪仙之女,司空千落。
叶安乐也邀请李凡松与飞轩一同观赏
“我不过出城半日,就给人登上了十三层,都是一群废物!”女子怒骂道。
身后有骑着马的扈从跟了上来,说道:“据说十三层也已闯过了,目前已冲着第十四层而去了。”
“十四层今日轮到由谁守阁?”女子愣道。
“好像是小姐。”扈从答道。
女子使劲一挥马鞭:“那家伙若是见阁内没人,岂不是以为本小姐怕了她?驾!”女子行驶,未发现有一青衫男子正飞身而来,很快就落在女子面前。
女子虽然以蛮横闻名于下关城,但是也不是什么恶人,没有要骑马踏死别人的爱好,急忙勒马骂道:“什么人?不想活了吗?”
萧瑟抬起头,带着微微的笑意望向那黄衣的女子。
黄衣女子一愣,随即惊喜道:“萧瑟,你到达雪月城了。雷无桀和叶师姐呢?”
萧瑟转身遥指登天阁:“司空姑娘,好久不见,雷无桀在闯阁,叶安乐在客栈。”
“所以,你想在这里困住我?”司空千落一跃下马,挽出一朵枪花。
但是眼前却已不见了那一袭青衫。
“是。”忽然一个声音在司空千落耳边响起,暖暖的气息吹着她的耳垂。她一惊,手中的长枪腾飞而出,那袭青衣却再度退出了一丈开外。
“行,那就看枪!”司空千落看着再次刺出一枪
枪出如龙,带着破风之声直刺萧瑟。萧瑟脚步一错,身形如云飘忽,轻松避过。他并未还手,只是凭借精妙绝伦的踏云乘风步与之周旋,目的明确——为阁上的雷无桀争取时间。
“小师叔,你不是说这人不通武艺吗?”书童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
书生尴尬地笑了笑:“这哪是武功,分明是轻功。”
“什么轻功?”书童问道。
“天下第一的轻功,踏云!”书生咽了口口水。
一时间,枪影绰绰,青衫飘飘。一个娇蛮灵动,一个慵懒避让,两人在场中追逐缠斗,竟有种奇异的默契与……般配。
叶安乐站在原处,看着那两道身影,一个是雪月城千娇百宠、明媚张扬的大小姐,一个是曾在天启城光芒万丈、如今虽内敛却风华不减的昔日天之骄子。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按在心口。
真配啊。
她恍惚间想起,多年前随师父入天启行医时,曾于长街尽头,远远望见过那个骑着骏马、身着华服、于万人中央恣意飞扬的六皇子萧楚河。彼时少年,眉目如画,意气风发,那等惊艳,曾让她这看惯生死、心静如水的小医女,也不禁失神刹那。
而如今,他敛去锋芒,隐于市井,却依旧能与这江湖上最耀眼的明珠并肩。
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尖,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她微微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场中,萧瑟正欲开口说什么,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叶安乐身上。见她安静地站在那里,青衫被风吹得微微拂动,神情依旧温和,他却莫名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寂寥。
到嘴边的那句调侃司空千落“长得也更漂亮了”之类的话,忽然就哽在了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继续专注于躲避那杆不依不饶的银月枪。
叶安乐在他目光扫来的瞬间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失神只是错觉。她看着他最终巧妙地将司空千落引开,看着那场闹剧落幕,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风景,注定只能远观;有些人,如同划过天际的星辰,曾惊鸿一瞥,已是幸运。
她收敛心神,重新将目光投向登天阁上那团不屈的火焰,只是那抹潜藏心底的微澜,却已悄然荡漾开来,再难彻底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