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长夜恳谈
第44章:长夜恳谈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沐文渊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映照着相对而坐的翁婿二人。窗棂上投下他们凝重的剪影,空气里弥漫着新沏的茶香与一种无声的、亟待打破的沉闷。
许南瑾亲自执壶,为沐文渊续上热茶,动作从容,神色却异常郑重。他知道,今晚这场谈话,将决定他未来道路的走向,也关乎他与棠卿能否得到长辈最彻底的祝福。
沐文渊没有催促,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浮叶,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岳父大人,”许南瑾放下茶壶,声音打破了沉寂,清晰而沉稳,“学生今日,并非一时冲动,亦非年少意气。关于辞谢翰林院一事,学生心中,确有思量,想向岳父大人细细陈情。”
沐文渊抬眸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
“翰林院编修,清贵无比,储相之阶,世人皆羡,学生亦然。”许南瑾缓缓道来,语气平和,“然,学生于京城数月,目睹官场生态,深知此职虽近天颜,实则多困于案牍文书,精于辞藻雕琢,于经世济民之实务,相去甚远。长此以往,恐徒增虚文浮华之气,而失却为民请命之初心。”
他顿了顿,见沐文渊神色不动,便继续深入:“学生寒窗十载,读圣贤书,所求并非仅是个人显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志从未敢忘。学生以为,读书人真正的价值,在于学以致用,在于为生民立命。相较于在翰林院揣摩圣意、润色鸿业,学生更愿深入州县,直面百姓疾苦,清理赋税,兴修水利,整顿吏治,做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事。”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自己手书的文稿,恭敬地呈给沐文渊:“此乃学生根据对家乡及沿途州县的观察,草拟的些许关于农桑、水利、吏治的浅见。虽粗陋,却是学生真心所想,愿为之躬行实践的方向。”
沐文渊接过文稿,就着灯光细细翻阅。上面并非空泛的理论,而是结合了具体地域特点提出的务实建议,如何改良本地稻种,如何利用江南水网兴修小型陂塘,如何约束胥吏、防止其欺压乡里等等。字里行间,可见其用心与见识。
看着看着,沐文渊捻须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继而转为深思。他原以为许南瑾是厌恶官场倾轧,或是不舍儿女情长,却没想到,这年轻人心中竟有如此清晰的蓝图与沉甸甸的担当。
许南瑾观察着沐文渊的神色,趁势又道:“至于与棠卿之事……”他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学生深知,此前种种,让岳父大人忧心,也让棠卿受尽委屈。学生不敢请求岳父大人立刻宽宥,只想表明心迹。学生对棠卿,并非一时迷恋。与她相知相伴,学生方知何为心灵的契合与安宁。她之坚韧、通透、乃至酿酒持家的慧心,皆让学生敬重爱慕。学生所求,不仅是与她相守,更是与她同心,在这烟火人间,共同经营一份踏实而温暖的未来。”
他站起身,对着沐文渊,再次深深一揖:“学生愿请任江南地方官职,不求显赫,但求脚踏实地。一则,可就近照料岳父岳母与棠卿,承欢膝下,以尽半子之责;二则,可践行所学,为乡梓略尽绵力;三则,与棠卿布衣蔬食,携手同心,过我们想过的日子。此心此志,天地可鉴,还望岳父大人……成全!”
话语落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沐文渊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这个曾让他失望愤怒,又让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人。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看到了他心中的沟壑,也看到了他对女儿那份深沉而负责任的情感。
许久,沐文渊才长长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吁出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文稿,目光复杂地看着许南瑾,语气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认可: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随即声音清晰起来,“你能有如此见地,有此担当,不忘根本,不慕虚华,老夫……甚慰。”
他站起身,走到许南瑾面前,亲手将他扶起:“你的选择,虽出乎老夫意料,但细想之下,却是一条更踏实、更见本心的路。翰林院虽好,未必适合所有人。你能看清自己所需,敢于取舍,这份心志,比那探花的名头更令人敬佩。”
他拍了拍许南瑾的肩膀,眼中终于露出了毫无保留的欣慰笑意:“棠儿交给你,老夫……放心了。日后,你们夫妻同心,互敬互爱,踏实度日,便是对老夫最大的宽慰。”
长夜恳谈,冰释前嫌。
曾经的阻碍,在真诚的沟通与深刻的理解面前,终化为了最坚实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