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花下重逢

第39章：花下重逢

沐家后院，那株老棠梨树不负所望，枝头已然缀满了细密的花苞，有些性急的，甚至已微微绽开一线，露出内里洁白的花瓣，在春日暖阳下，如同笼罩着一层浅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的草木气息。

沐雨棠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棠梨树下，膝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虚空中某一点。自得知他归期已近，她表面上维持着平静，照常读书、打理酒坛，但内里那颗心，却早已如同这枝头亟待绽放的花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盼。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门口，在厅堂，或许会有许多人在场……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午后，在她独自一人对着棠梨树发呆的时候。

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沐雨棠并未立刻回头，只以为是母亲或是哪个丫鬟。直到那脚步声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一种莫名的、强烈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整个脊背都僵直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午后明媚却不刺眼的阳光，透过棠梨树稀疏的枝桠，在那人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风尘仆仆，面容比记忆中清瘦了些，也黑了些，下颌甚至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幽潭的眸子，此刻正深深地、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却又分明能感受到的复杂情绪——思念、愧疚、疲惫，还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如海的情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周遭的一切声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都倏然远去。世界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彼此之间那剧烈得无法掩饰的心跳声。

沐雨棠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滑落在地，她却浑然未觉。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不再是梦里模糊的影子，不再是纸鹤上冰冷的字迹。

许南瑾也没有动，他就那样站着，贪婪地看着她。她穿着素雅的衣裙，坐在花树下，身形比记忆中更加单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那双他曾无比熟悉的、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虽然带着怔忡和难以置信，却依旧清澈，而且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渐渐燃起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光芒。

没有预想中的痛哭流涕，没有激动的飞奔相拥。他们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望着，仿佛要将这分离的大半年时光，用目光一点点弥补回来。

良久，许南瑾才艰难地动了动喉结，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唤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的名字：

“……棠卿。”

这一声轻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沐雨棠所有的伪装与强撑。积蓄了太久的委屈、思念、担忧、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的眼圈瞬间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一滴，两滴……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力咬住了下唇，倔强地不让那哽咽泄出。

看到她落泪，许南瑾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所有的迟疑与忐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再也克制不住，大步上前，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抬起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时，因她那微微的颤抖而顿住。

他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带着无尽的怜惜与愧疚。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鼻音，“棠卿，我回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沐雨棠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与心疼的脸，看着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心中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握住他的手，而是紧紧抓住了他青衫的袖口，仿佛生怕这只是一场易醒的梦。

“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你……真的……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许南瑾重重地点头，再也忍不住，那悬着的手终于落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痕，那触感冰凉，却灼烫了他的指尖，“我再也不会走了。棠卿，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她终于抑制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中。她没有扑进他怀里，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臂膀上，任由泪水浸湿他风尘仆仆的衣衫，仿佛要将这大半年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等待，都化作这无声的泪水，流淌干净。

许南瑾任由她靠着，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却又无比珍重地轻拍着，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阳光透过花苞初绽的棠梨树枝叶，洒下细碎的金芒，将相拥（尽管只是一个依靠的姿势）的两人笼罩其中。春风拂过，带来远处新翻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了……希望的味道。

花下重逢，泪眼凝噎。

所有的言语，在此时此刻，都显得多余。唯有紧紧抓住的衣袖，轻拍后背的手掌，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泪水，诉说着分离的苦痛与重逢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