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复仇与救赎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

一辆经过深度改装、引擎声压到最低的黑色厢式货车，如同幽灵般滑行在S市错综复杂的后街小巷中，避开所有主干道的监控和巡逻点。

车厢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许兮和江烬并排坐在加固的座椅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两人都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外面套着防弹背心。

江烬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茫然和空洞，而是凝聚着一种沉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专注。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依靠着座椅的支撑，但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一头正在缓慢舔舐伤口、却依旧保持着警惕和攻击本能的孤狼。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对面的车厢壁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艰难地整理着脑海中那些依旧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只有偶尔车辆经过颠簸路段，他的身体微微失衡时，他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身旁的扶手，或是……极其短暂地、触碰一下身旁许兮的手臂，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许兮没有看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摊开在膝上的加固平板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渡鸦”提供的、关于楚聿未来72小时的详细行程和弱点分析。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放大，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个可能的时间窗口，评估着每一个地点的风险和机会，模拟着无数种行动方案和可能出现的意外。

【目标：楚聿。】

【身份：楚家基金会首席顾问，表面负责慈善与科技投资，实为‘鸮’基金会高级外部协调员，深度参与‘共生兵器’项目外围资源整合与信息过滤。与圣心孤儿院‘清理’事件存在间接资金与指令关联。】

【行程：……明日晚8点，出席城南‘云顶’艺术中心慈善晚宴，预计停留2小时……后日中午12点，于私人俱乐部‘竹苑’与北美代表团午餐……】

【弱点分析：疑心重，极度注重隐私和自身安全，随身安保力量精锐且隐蔽。但……有定期独自前往城西‘静心斋’茶室冥想的习惯（每周三、五下午3-5点），安保通常只留在外围……】

“静心斋”……

许兮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这三个字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地方……她有点印象。一个极其僻静、安保森严、只对极少数顶层人士开放的私人茶室，位于半山腰，环境清幽，路线单一，易于封锁，也易于……伏击。

周三下午……就是明天。

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但……这似乎是唯一一个楚聿会短暂脱离层层安保、相对孤立的时间窗口。

风险极高。楚聿选择这个地方，必然有其绝对的自信和反制措施。这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个诱饵。

但他们没有选择。

“渡鸦”给出的不是选择题，而是生死状。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身旁的江烬。

他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也缓缓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混沌，但深处却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冰冷的火焰，那是属于“烬”的本能——对危险和猎物的直觉正在苏醒。

“明天下午，‘静心斋’。”许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将平板电脑转向他，指尖点在那个地点，“楚聿会在那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江烬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艰难地读取和理解上面的信息。他的反应比正常人慢很多，但许兮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目光从屏幕移开，重新看向许兮，嘶哑地开口：“……怎么做？”

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却不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带着一种……准备执行命令的专注。

许兮的心脏微微缩紧。她看着他那双逐渐凝聚起杀意和专注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从血火中走出来的“烬”正在一点点归来。

“我们需要一个计划。”她收回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勾勒出茶室周边的地形图和建筑结构图（这部分信息来自“影手”自己的数据库补充），“茶室主体是木质结构，背靠悬崖，只有一条盘山公路通往山下。楚聿的车会停在山下的私人停车场，他通常会带两名贴身保镖步行上山，茶室内部不会有其他安保，但沿途和外围一定有暗哨。”

她的语速不快，确保江烬能跟上。

“我们不能强攻山路，目标太大，容易被他提前察觉并反制。必须在他进入茶室后，从后山悬崖潜入，进行内部突袭和控制。”她的指尖点在后山陡峭的悬崖轮廓上，“潜入和突袭，我来负责。你的任务……”

她抬起头，目光凝重地看向江烬：“……是狙击。在我潜入的同时，你需要占据对面山头的这个废弃观测站制高点。”她放大地图，指向一个距离茶室大约800米、视野极佳的点位，“一旦我控制住内部，或者出现任何意外，楚聿试图逃离茶室，你需要远程火力压制和拦截，绝不能让他下山与安保汇合。”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记住，除非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开枪。你的任务是威慑和封锁，不是击杀。楚聿……必须活捉。我们需要他脑子里的东西。”

江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指尖，听着她的指令，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图上的狙击点，嘶哑地确认：“……我……守在那里？”

“对。”许兮点头，目光锐利，“你能做到吗？”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她需要评估他现在的状态，是否还能胜任如此高精度和高强度的任务。

江烬沉默下来，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似乎在对抗着脑内依旧存在的混乱和疼痛，努力集中精神。

许兮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中的混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带着一丝狠厉的专注和……偏执。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可以。”

许兮深深地看着他，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不容错辨的挣扎和强行压下的痛苦，也看到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

“好。”她没有再多说，只是将平板电脑递给他，“这是观测点和目标区域的详细坐标、风向、湿度数据。熟悉它。”

江烬接过平板，手指因为虚弱和专注而微微颤抖，但他死死攥着，目光如同焊铸般牢牢锁定在屏幕上，开始艰难地记忆和计算。

许兮则拿起另一个通讯器，开始低声与阿伍确认装备、撤离路线和接应方案。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平板电脑细微的运行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一种冰冷的、紧绷的、大战将至的肃杀气氛，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们不再是依偎取暖的伤兽，而是重新磨利獠牙、即将扑向猎物的……凶兵。

不知过了多久，货车缓缓减速，最终在一片远离城市光害的、废弃的林区公路旁停下。

“到了。”阿伍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车门滑开，冰冷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瞬间涌入。

许兮和江烬先后下车。

眼前是一片黑黢黢的、连绵的山峦轮廓。远处半山腰，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的灯火，那里就是“静心斋”。

而他们此刻所在的山头对面，另一个更加荒僻的山头上，那座废弃的观测站如同沉默的巨兽，潜伏在黑暗里。

阿伍和另一名“影手”队员迅速从货车后备箱取出两个沉重的装备箱。

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套黑色的、适合攀岩和潜行的战术装备，以及一把加装了消音器的高精度冲锋手枪和几枚特种弹药。这是给许兮的。

另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吉利服，一把被仔细保养、在月光下泛着冰冷幽光的重型狙击步枪，以及配套的瞄准镜、测距仪、风速仪和一小盒特制的、能最大程度降低神经毒素对射击精度影响的镇定剂。这是给江烬的。

许兮利落地换上装备，检查武器，将手枪插入腿侧枪套。

然后，她走到江烬面前。

江烬正拿起那支沉重的狙击步枪，他的动作明显有些迟缓和不稳，手指抚过冰冷的枪身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手臂，开始熟练地检查枪机、校准瞄准镜……每一个步骤都仿佛刻在肌肉记忆深处，即使意识混沌，身体依旧记得该如何去做。

许兮默默地看着他，没有插手。

直到他准备拿起那盒镇定剂时，许兮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江烬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能不用，尽量别用。”许兮的声音很低，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那东西会进一步损伤你的神经。我要你……清醒地回来。”

江烬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她，许久，缓缓松开了拿着镇定剂的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许兮收回手，从自己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东西，塞进他吉利服的内侧口袋。

“这是什么？”江烬嘶哑地问。

“一点‘私货’。”许兮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帮他整理着装备，声音平静，“如果……如果情况失控，如果我没能出来……用它，制造混乱，然后立刻撤离。阿伍会在预定接应点等你。”

江烬的身体猛地一僵，死死地盯着她。

许兮没有解释那“私货”是什么，只是最后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的装备，确保一切稳妥。

然后，她后退一步，目光沉静地看向他，伸出了拳头。

不是握手，不是拥抱，而是他们之间最熟悉、最原始的……碰撞。

江烬看着她的拳头，又缓缓抬起眼，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依赖，只剩下冰冷的、一往无前的决绝和……信任。

他缓缓抬起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拳头，用力地、坚定地，与她的拳头撞在一起。

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力量不大，却重如千钧。

“山顶汇合。”许兮收回手，声音冷澈。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着后山悬崖的方向潜行而去，很快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阴影中。

江烬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然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与她碰撞过的拳头，手指缓缓收紧。

他抬起头，望向对面山头那个漆黑的观测站，又望向远处半山腰那点微弱的灯火，赤红的血丝缓缓攀爬上他的眼底，一股冰冷的、熟悉的暴戾和杀意，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在他体内缓慢地游走。

他背起沉重的狙击步枪，迈开脚步，向着制高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复仇与救赎的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