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我们……是一起的

时间在寂静的监护室里，以一种粘稠而缓慢的方式流淌。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阳光的角度悄然偏移，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不同的光影。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成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稳定的节拍，催眠着紧绷的神经，也丈量着缓慢却坚定的恢复进程。

江烬沉睡的时间逐渐缩短，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多。虽然依旧虚弱，反应迟缓，记忆如同被浓雾笼罩的迷宫，大片区域依旧空白而混乱，但他眼中那种最初的、纯粹的茫然和空洞，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复苏的、带着困惑的……感知和探索。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注视周围的环境，目光会追随着移动的护士，会落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上，会停留在许兮的脸上，带着一种安静的、近乎孩童般的观察。

他依旧很少说话，语言功能似乎受损严重，表达主要依靠简单的音节、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但他对许兮的依赖，却与日俱增，近乎一种雏鸟印随般的本能。只有许兮在身边时，他紧绷的神经才会微微放松，眼神才会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安心。

许兮几乎寸步不离。她耐心地喂他喝水、进食，帮他擦拭身体，更换纱布，在他因伤口疼痛或噩梦而惊醒时，低声安抚。她不再试图急切地灌输过去，只是像一个最耐心的引导者，一遍遍地告诉他他的名字，她的名字，告诉他“安全了”，告诉他“我在”。

她甚至开始尝试一些极其简单的、带有指令性的互动。

“江烬，抬手。”她会轻声说，然后示范着抬起自己的手。

江烬会迟缓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思考般的困惑，然后极其缓慢地、有些笨拙地，尝试模仿她的动作。每一次成功的回应，都会让许兮的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泉水浸泡过一般，酸涩而柔软。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病床上。

许兮正用小勺一点点喂江烬吃一份营养糊。他吃得很慢，但吞咽的动作比之前顺畅了许多。

吃完最后一口，许兮拿过温水给他漱口，又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擦拭他的嘴角和手指。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手背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

江烬的目光一直安静地落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

忽然，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试探性地、轻轻地碰了碰许兮正在为他擦拭的手背。

许兮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看向他。

江烬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纯粹茫然，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困惑，像是探寻，又像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那皮肤的触感和温度，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捕捉着什么飘忽的碎片。

许兮的心脏骤然缩紧，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这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触碰。

许久，江烬的指尖停住了。他抬起眼，目光从两人相触的手，缓缓移到了许兮的脸上，那双依旧带着些许虚焦的瞳孔，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他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发出几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不再是单纯的名字，而是带着一种……疑问的语调：

“……为……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聚集着力气，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或许在他混沌意识中盘旋了许久的问题：

“……对……我……好？”

许兮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定住，瞳孔微微放大，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酸楚和难以形容的悸动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他……他在思考！他在感受！他在尝试理解情感和动机！

这不再是本能的依赖，这是……认知和情感开始重新连接的迹象！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带来微凉的触感。

江烬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指尖微微蜷缩，想要收回。

许兮却反手一把握住了他试图退缩的手，握得很紧，仿佛生怕他会消失。她抬起另一只手，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水，迎着他困惑而专注的目光，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因为你是江烬。”

“我是许兮。”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句深埋心底、跨越了无数血火和绝望的誓言，再次掷地有声地刻入他的灵魂：

“我们……是一起的。”

江烬静静地听着，瞳孔里倒映着她泪流满面却异常坚定的脸庞，那里面似乎有无数破碎的光影在剧烈地碰撞、闪烁、试图重组。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许兮几乎以为他又陷入了疲惫的呆滞。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幅度很小，却异常清晰。

他不再看她，目光缓缓垂下，重新落回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手指微微用力，回握住了她。

一种无声的、却沉重如山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开来。

就在这时，监护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阿伍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加密的平板电脑，脸色凝重。

“兮姐，”他压低声音，将平板递过来，“‘渡鸦’的新消息。”

许兮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驱散。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江烬的手，替他掖好被角，低声道：“睡一会儿。”

江烬的目光追随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依赖？但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走到一边。

许兮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

越看，她的脸色越是冰冷，眼神越是锐利。

消息很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最后通牒的意味。

【第一阶段‘饲料’消化完毕。‘钥匙’已验证。下一步行动指令已下达。目标：楚聿。时限：72小时。附：目标近期行程及弱点分析。逾期或失败，‘饲料’供应终止，‘安全屋’权限关闭。好自为之。】

下面附带着楚聿未来三天的详细行程表，常去的几个地点，安保力量的配置分析，甚至……几个看似可以利用的“弱点”和“突破口”。

冰冷、高效、不容拒绝。将他们所有的价值榨取到极致，不留下任何喘息和选择的余地。

许兮死死攥着平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巨大的压力几乎要破体而出！

72小时！去动楚聿？！以江烬现在这种状态？！

这根本是让他们去送死！

“兮姐……”阿伍的声音带着担忧。

许兮猛地闭上眼，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决绝。

她没有选择。

为了江烬后续的治疗和康复，为了他们能活下去，她必须接下这个疯狂的任务。

她将平板递还给阿伍，声音冷得掉渣：“知道了。准备一下，我们今晚转移。”

阿伍面色凝重地点头，接过平板，转身出去安排。

许兮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回病床边。

江烬并没有睡，他一直安静地看着她，那双逐渐清明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冰冷、凝重而充满杀意的侧脸。

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和询问？

许兮走到床边，坐下，迎上他的目光。她伸出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冰冷如铁。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语调，缓缓开口：

“江烬，”

“我们需要……离开这里了。”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然后，去……‘狩猎’。”

江烬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似乎在消化这个词的含义。他眼中的茫然和困惑渐渐褪去，一种深埋在骨血深处的、近乎本能的什么东西，仿佛被这两个字悄然唤醒。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去哪里，没有问狩猎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

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