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认知可能受损
阳光透过监护室高窗的防弹玻璃，洒下温暖而安静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特有的、冰冷洁净的气息。
监护仪规律而平稳的“嘀嗒”声，如同最安神的乐章，轻轻敲打着寂静。
许兮依旧跪坐在病床边，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她的脸颊轻轻贴着江烬冰凉的手背，感受着他微弱却平稳的脉搏透过皮肤传来，那细微的跳动，像是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从无边无际的恐惧深渊中，一点点拉扯回现实。
泪水早已干涸，在苍白的面容上留下淡淡的痕迹。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着她的四肢百骸，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合在一起，但她的精神却因为那一声微弱的“疼”和短暂的清醒，而处于一种奇异的、高度敏感的亢奋状态。
她不敢睡，不敢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般的平静。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病床上，江烬的睫毛再次轻微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不适的呻吟。
许兮立刻抬起头，紧张地看向他。
江烬缓缓睁开眼，瞳孔依旧带着初醒的迷茫和虚弱，但比之前多了一丝微弱的焦距。他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紧握着他手的许兮脸上，停顿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辨认和回忆。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沙哑的气音。
许兮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头，将吸管杯凑到他唇边，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江烬贪婪地吞咽着，喉结艰难地滚动，几滴水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滑落。喝完水，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身体内部依旧残留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和不适。
“还疼吗？”许兮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江烬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闭着眼，呼吸略显急促。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晕……”
他的反应迟缓而简单，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做出最基础的本能回应。
许兮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医生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认知可能受损……无法预测……】
她压下心头的酸涩，柔声道：“晕是正常的，你伤得很重，需要休息。睡吧，我在这里。”
江烬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只是遵循着身体的疲惫本能，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再次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他的睡颜似乎安宁了许多。
许兮轻轻松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却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脸上，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寻找更多熟悉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江烬又断断续续醒了几次，每次时间都很短，意识似乎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模糊状态。有时会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有时会茫然地看着四周，眼神空洞，有时又会下意识地寻找许兮的身影，看到她守在旁边，便会微微放松下来，再次睡去。
他的反应很慢，话语极少，大部分时间只是用简单的音节或细微的动作来表达最基本的需求和不适。记忆似乎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和混乱，对周围的环境和人表现出明显的陌生和困惑。
但唯一不变的，是他对许兮的存在所表现出来的、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和安心。
他会无意识地攥紧她的手指，会在醒来时第一时间寻找她的方向，会在她低声安抚时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
这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像是一把双刃剑，既让许兮感到一种酸涩的慰藉，又让她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和恐慌。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喂他喝水，帮他擦拭冷汗，回应他每一个细微的需求，用尽可能平静温和的语气，一遍遍地告诉他“没事了”、“安全了”、“我在”。
她不敢提及任何过去的事情，不敢提起“迷域”，不敢提起“烬兮”，不敢提起孤儿院，更不敢提起楚聿和那场可怕的实验……生怕任何一个刺激，都会惊扰他脆弱的精神，将他重新推入混乱和痛苦之中。
她就像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傍晚时分，阿伍带着医生再次进来做详细检查。
检查过程中，江烬表现出了明显的紧张和抗拒，尤其是在陌生人触碰他时，身体会瞬间紧绷，眼神里流露出警惕和不安，下意识地看向许兮，直到看到她肯定的眼神，才勉强放松下来。
“身体机能恢复比预期好，生命体征稳定。但神经系统的损伤和认知功能的恢复需要很长时间，急不来。”医生检查完后，对许兮低声道，“他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对你的依赖是好事，有利于稳定情绪。但也要注意，不能让他产生过度依赖，后续的康复训练和心理干预必须跟上。”
许兮沉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医生，阿伍将一份简单的流食递给许兮：“兮姐，你也需要休息和进食。”
许兮接过食物，却没有胃口，只是放在一边，重新坐回江烬床边。
此刻，江烬正醒着，或许是刚才的检查消耗了精力，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神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兮拿起温热的粥，小心地舀起一勺，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好起来。”
江烬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勺子上，又缓缓移到许兮脸上，迟疑了几秒，才微微张开嘴，缓慢地吞咽下去。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需要时间咀嚼和吞咽，眼神大部分时间都停留在许兮脸上，仿佛只有看着她，才能确认安全和真实。
许兮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酸又胀。
吃完小半碗粥，江烬似乎累了，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了。
许兮放下碗，拿过温水给他漱口。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他依旧有些茫然和空洞的眼神，心里一阵刺痛。她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的手。
江烬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回握住了她，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依赖。
许兮的心尖微微一颤。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用尽可能平静和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开口：
“江烬。”
“我的名字，叫许兮。”
“你的名字，叫江烬。”
“我们……是一起的。”
她不敢说更多，只是重复着这最简单的信息，像是要一点点地将破碎的拼图，重新嵌入他空白的记忆里。
江烬静静地听着，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似乎有些困惑，又似乎在努力理解和记忆。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了一些的声音：
“……许……兮……”
许兮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瞬间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热流汹涌地冲上眼眶！
他叫了她的名字！
虽然迟缓，虽然生涩，但他记住了！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是我。”
江烬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微弱地、缓慢地，亮起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微光。
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稍稍加重了一些，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平稳，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许兮呆呆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看着他嘴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滚烫的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哭泣。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和恐惧的泪水。
而是……希望的泪水。
尽管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布满荆棘和未知。
但至少，他们又一次，从地狱的边缘，挣扎着爬了回来。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