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他还活着
手术室的门,如同一道冰冷的天堑,将世界隔绝成两个部分。
门内,是无影灯下与死神争分夺秒的寂静厮杀。
门外,是空旷走廊里令人窒息的、凝固的等待。
许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蜷缩在阴影里,将脸深深埋在膝盖中,肩膀因为压抑到极致的后怕和疲惫而微微颤抖。冰冷的作战服紧贴着皮肤,湿漉漉地散发着海水的咸腥和淡淡的血腥气。指尖残留着他皮肤冰冷僵硬的触感,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微弱却固执的心跳声。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走廊顶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阿伍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警惕地监控着四周,偶尔用加密通讯器低声汇报着情况。他没有打扰她,只是在她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微哽咽时,递过来一瓶水和一条干燥的毯子。
许兮没有接,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术室的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嘀”地一声熄灭了。
许兮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门,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
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手术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摘下口罩,长长吁了一口气。
许兮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紧张而麻木僵硬,踉跄了一下,被阿伍伸手扶住。
“他……怎么样?”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医生看向她,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残留着凝重:“命暂时保住了。”
许兮的心脏猛地一落,又骤然提起!暂时?!
“手术很成功,取出了弹片,修复了主要血管,处理了内出血。低温处理为他争取了关键时间,也减轻了神经毒素的二次伤害。”医生语速很快,“但是……”
这个“但是”让许兮的呼吸瞬间停止!
“但是,他大脑皮层活动异常活跃且混乱,像是经历了某种……强制的神经重塑和剧烈的认知冲突。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将他强行拖入了深度昏迷状态。这是一种……修复,也是一种隔离。”
医生斟酌着用词,眉头紧锁:“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后……会是什么状态,记忆、认知、情绪会不会受损……这些,都无法预测。”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沉重:“而且,他体内那种特殊的兴奋剂和神经毒素的代谢物还没有完全清除,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神经损伤和后遗症。他的身体机能,尤其是反应速度和爆发力,很可能……无法恢复到从前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许兮的心脏上!
命保住了……却可能永远沉睡,或者醒来后变成一个……陌生人?甚至一个……废人?
无法恢复到从前……
那个骄傲的、暴戾的、如同出鞘利刃般锋利强大的江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寒流,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将她彻底冻结在原地,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阿伍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谢谢医生。”他沉声代她回应,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沉重。
医生点了点头:“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生命体征稳定,可以考虑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进行后续康复。但切记,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手术室出来。江烬躺在上面,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各种监控管线连接着他的身体,呼吸微弱却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许兮挣脱阿伍的手,踉跄着扑到病床边,手指颤抖着,极其轻地触碰了一下他冰凉的手背。
指尖传来的微弱温度,让她破碎的心脏稍稍收缩了一下。
他还活着。还有温度。
这就够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默默地跟在护士身后,看着他们将江烬推入隔壁的监护隔离室,透过玻璃墙,看着他被安顿在各种仪器中间。
她就在玻璃墙外的走廊长椅上坐了下来,蜷缩起身体,拉过阿伍给她的那条毯子裹住自己,目光一瞬不瞬地隔着玻璃,落在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像一尊凝固的、守护着珍宝的石像。
阿伍安排好警戒和轮班,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兮姐,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看着。”
许兮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移动分毫。
阿伍沉默片刻,没有再劝,只是在一旁坐下,陪着她一起沉默地守着。
时间再次缓慢流淌。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透过仓库高窗的缝隙照射进来,驱散了一些夜的寒意。
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绿色曲线平稳地跳动着,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安的滴答声。
许兮紧绷的神经,在这片相对的宁静和那稳定的滴答声中,一点点松懈下来。极致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玻璃那面的人,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但最终,生理的极限战胜了意志。
她的头一点点垂下去,抵在冰凉的膝盖上,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短暂却极其不安稳的浅眠。
睡梦中,依旧是那片血与火的炼狱,是江烬那双赤红的、陌生的、充满杀意的眼睛,是他痛苦挣扎的嘶吼,是楚聿那冰冷嘲讽的笑容……
她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下意识地第一时间看向监护室——
江烬依旧安静地躺着,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平稳。
她松了一口气,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高窗,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
阿伍不知何时离开了,换了一个“影手”队员守在走廊另一端。
许兮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她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就在这时——
监护室内,病床上,江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许兮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瞳孔骤然放大!呼吸骤停!
她死死地盯住那只手,生怕是自己的幻觉!
一秒,两秒……
那只苍白的手指,又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蜷缩了一下。然后是另一只手。
他的眼睫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头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沙哑的呻吟声,仿佛正艰难地试图从深沉的黑暗泥沼中挣扎出来!
他要醒了?!
许兮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混合着巨大的惊喜和无法言喻的恐慌!医生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荡——【醒过来后……会是什么状态……无法预测……】
她猛地扑到玻璃墙上,双手紧紧按着冰冷的玻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监护室内的护士也发现了异常,立刻上前检查,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江烬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似乎被巨大的痛苦和不适困扰着。
终于——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许兮的呼吸瞬间屏住!
那双眼睛…… initially 充满了迷茫、虚弱和无法聚焦的涣散,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扫过身边的护士,扫过周围冰冷的仪器……
最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向了玻璃墙外,落在了那个紧贴着玻璃、脸色苍白、满眼焦急和恐惧的女人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许兮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感受着心脏几乎要炸裂的狂跳,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江烬的瞳孔 slowly 地聚焦,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赤红和疯狂,也没有了冰冷的杀意和陌生……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经历了无尽轮回的疲惫、虚弱和……一种极其缓慢复苏的、带着巨大困惑的……
茫然。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辨认着什么。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插着输液管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向她。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疼……”
“……好疼……”
许兮猛地愣住,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攻击,不是警惕,不是陌生……
是……委屈?是……依赖?是……在向她……诉说疼痛?!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酸楚和 relief 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汹涌地滑落脸颊!
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推开监护室的门,冲了进去,扑到床边,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他那只抬起的手,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不怕……不疼了……江烬……不疼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江烬的目光依旧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无法完全理解她的话,但那熟悉的温度和触碰,却奇异地让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他不再试图说话,只是反手微微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皮再次沉重地缓缓合上,仿佛又耗尽了所有力气,沉沉睡去。
但这一次,他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呼吸也变得平稳。
许兮跪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压抑的哭声低低地在安静的监护室里回荡。
太好了……
他还认得她……
他还是她的江烬……
阿伍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幕,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病床前,将两人紧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窗外,风雨过后,天空湛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