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劫后余生
快艇引擎低沉地轰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喘息，在漆黑的水道上破开层层雨幕，驶向未知的黑暗。冰冷的水汽夹杂着血腥味和柴油味，扑面而来，刺入鼻腔。
艇舱内，光线昏暗摇曳。江烬躺在舱底，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嘶声。他身上的伤口在颠簸中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身下简陋的垫子。
许兮跪坐在他身边，所有的冷静和伪装早已粉碎殆尽。她颤抖的手指徒劳地按压着他颈侧微弱的脉搏，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冰冷的手指，仿佛只要一松开，他最后一丝生机就会如同流沙般从指缝间彻底流逝。
恐惧。从未有过的、足以将人彻底溺毙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疯狂地噬咬着。
不！不可能！他不能死！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守在舱门口、面色凝重的阿伍，声音嘶哑破碎：“他怎么样？！到底怎么样？！”
阿伍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江烬的瞳孔和生命体征，眉头死死拧紧，声音低沉：“情况很糟，兮姐。失血过多，内脏可能有损伤，神经毒素和兴奋剂的副作用还在持续……最重要的是脑部活动异常剧烈且混乱，像是在……自我对抗。他需要立刻手术和专业的神经镇定，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意味已经压得许兮几乎无法呼吸。
自我对抗……是那个该死的指令和他残存的意识在搏斗吗？
“最快多久能到安全点？！”许兮急声追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至少还要四十分钟。”阿伍看了一眼导航，“而且……不能直接去最近的医疗点。全城戒严，所有医院和地下诊所肯定都被盯死了。我们得绕路，去北边那个废弃的渔业监测站，那里有我们一个应急手术室和储备血浆，但设备很简陋，医生过去也需要时间……”
四十分钟……简陋的设备……需要时间的医生……
许兮看着江烬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等不了那么久！
“再快一点！”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阿伍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已经是极限了。再快，引擎声音会暴露我们。”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上来。
许兮猛地低下头，看着江烬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即使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还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不能就这样等着！
她必须做点什么！
“急救包！给我！”她猛地朝阿伍伸出手，眼神里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阿伍立刻将急救包递给她。
许兮粗暴地扯开拉链，拿出里面所有的止血绷带、凝血剂和强心针。她撕开江烬早已被血浸透的上衣，露出狰狞的伤口和青紫的皮下出血。
她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几乎拿不稳针剂。
“稳住，兮姐。”阿伍沉声提醒，伸手帮她固定住江烬的手臂。
许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慌和哽咽，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手术机器。她精准地找到静脉，将强心针缓缓推入。又迅速清理伤口，撒上大量的凝血粉，用绷带死死缠紧，施加压力。
每一个动作都又快又稳，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混合着雨水和血水，滴落在江烬冰冷的皮肤上。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俯下身，耳朵贴近他的嘴唇，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呼吸声。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
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她。
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这狭小、摇晃、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船舱，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正在不断沉没的铁棺材里。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舱壁，落在了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毫不起眼的淡水龙头和接水槽上。
水……
一个模糊的、源自遥远记忆深处的、几乎被遗忘的本能片段，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很多年前，在孤儿院最肮脏破败的后巷，当她被几个大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地躺在雨水中时，那个同样瘦小的、浑身是伤的男孩，是如何拖着断腿爬过来，用捡来的破罐头盒，一遍遍地、固执地将冰冷的雨水喂进她干裂的嘴唇里……
水……低温……降低代谢……延缓衰竭……
许兮的瞳孔猛地亮起一丝微弱却疯狂的光！
她猛地扑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涌出！
“阿伍！帮我把他抬过来！快！”她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阿伍虽然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上前，合力将昏迷的江烬抬到水槽边。
“扶稳他！”许兮命令道，自己则迅速脱下早已湿透的外套，浸入冰冷的海水中，完全浸透后，拧到半干，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擦拭江烬的额头、脸颊、脖颈、腋下、腹股沟……所有的大血管区域！
物理降温！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强行降低他的核心体温，减缓新陈代谢和血液循环速度，为他的身体、为那正在疯狂内耗的神经中枢，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冰冷的海水刺激着皮肤，江烬的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坚持住……江烬……坚持住……”许兮一边机械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一边在他耳边不断地、沙哑地低语，仿佛在进行一场绝望的祈祷，“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我不准……”
她的声音哽咽着，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海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阿伍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许兮那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眼神复杂。
时间在冰冷的海水和绝望的低语中，一分一秒地煎熬着流逝。
快艇依旧在黑暗的水道上颠簸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许兮的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僵硬，但她依旧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拽住他那不断流逝的生命。
突然——
一直监测着江烬生命体征的阿伍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兮姐！等等！他的心率……好像稳住了！虽然很慢，但……不再往下掉了！呼吸也……深了一点！”
许兮的动作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
她猛地扑到江烬胸前，耳朵紧紧贴上去，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咚……咚……咚……
微弱，缓慢，却异常清晰、稳定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冰冷的皮肤和骨骼，一声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咚……咚……咚……
如同黑暗中敲响的、生命的战鼓！
许兮猛地抬起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因为极致的激动和 relief 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撑住了！他活下来了！
“快到了！”驾驶舱的队员低吼一声！
快艇猛地一个急转，减速，缓缓靠向一个隐藏在废弃礁石群后的、极其隐蔽的小型码头。码头上，几个黑影早已等候在那里，抬着担架和急救设备。
许兮和阿伍迅速将江烬抬上担架。急救人员立刻上前，接上便携式监测仪，快速检查。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低温起了作用！快！抬进去！准备手术！”为首的医生语速极快。
众人抬着担架，快速冲向码头后方那栋伪装成废弃仓库的应急安全屋。
许兮踉跄着跟在后面，浑身湿透，冰冷，疲惫到了极点，心脏却因为那微弱却持续的心跳声而灼热地燃烧着。
进入安全屋，经过消毒通道，江烬被迅速送入一间虽然简陋却设备相对齐全的手术室。
手术灯亮起，门被关上。
许兮被拦在了门外。
她背靠着冰冷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哽咽声，终于无法控制地，在空旷的走廊里低低地回荡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