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堡垒与无声的守望
浮雨接连几天没有出现在训练场。
起初,大家以为她只是临时有事。但一天,两天,三天……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缺席。训练馆里似乎少了某种沉静而强大的磁场,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空荡。
夏教练对外公布的原因是“家庭事务,短期请假”,但队员们都能感觉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尤其是联想到那天她母亲突然到访时,浮雨异常的反应。
乔振宇几次想开口问桌裕,但看到桌裕同样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唐乐和池松的训练依旧专注,但偶尔会在休息时,不约而同地看向浮雨平时练习的那个角落。贺鑫龙挥拍的力量似乎更重了,张漾漾的蛇球弧线也带上了一丝焦躁。
整个队伍的气氛,因为浮雨的缺席,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司阳作为队长,努力维持着团队的正常运转,但眉宇间的忧虑挥之不去。他私下联系过浮雨的父亲,得到的是温和但略显模糊的回应,只说浮雨需要处理一些家事,暂时无法参加训练,并代为请了假。这种不寻常的“家庭事务”,结合浮雨母亲的出现,让司阳心中隐隐不安。
严泽明的数据世界也受到了冲击。浮雨的缺席导致他一系列关于“异常数据个体”的观测和研究计划被迫中断。他在笔记本上记录:
· 浮雨: 连续缺席训练(第4天)。原因:家庭事务(待核实)。对团队整体数据稳定性及战术演练构成显著影响。个体状态未知,存在潜在风险。
· 团队影响: 整体训练氛围效率下降约8.5%。部分队员(乔振宇、贺鑫龙)表现出注意力不集中迹象。双打战术模拟因缺少关键参照系(浮雨打法)而受限。
而所有人中,最受影响的,无疑是桌治。
冷战尚未结束,他甚至没有机会为模拟赛那天的冲动言辞道歉(虽然他内心深处并不完全认为自己有错),浮雨就这样突然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这种消失,不是物理距离上的远离(他知道她家就在那个小别墅),而是一种更令人焦躁的、彻底的断联。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训练。击球的手感变得滞涩,步伐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浮雨离开那天的场景——苍白的脸,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慌,以及最后那个近乎逃离的背影。
“家庭事务”?什么样的家庭事务会让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浮雨露出那种表情?那个看起来强势而冷漠的母亲,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担忧、焦躁、一种无法掌控事态的无力感,以及被冷战搁置、却并未消散的复杂情感,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他。他几次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有过对话的联系人(浮雨的号码还是之前严泽明统计信息时他顺手存下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无法按下。
他能说什么?以什么身份?一个正在冷战的队友?一个……在意她的人?
后者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跳,随即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用力将手机塞回口袋,抓起球拍,对着发球机开始了又一轮近乎自虐的猛攻。网球如同炮弹般轰击在对面墙上,发出沉闷而连续的巨响,仿佛想借此宣泄内心翻腾不息的情绪。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绕远路回家,只为了经过那片安静的别墅区,远远地望一眼浮雨家那栋被绿树环绕的小楼。他从未靠近过,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和拉着窗帘的窗户,试图从中窥探到一丝关于她的讯息。然而,那里总是静悄悄的,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堡垒,将所有秘密都封锁在内。
一次,他恰好看到浮雨的父亲提着购物袋从外面回来。那位看起来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看到桌治,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有多说什么,便开门进去了。
桌治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心中那种无力感更甚。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只能隔着厚厚的墙壁,徒劳地猜测着堡垒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开始回想与浮雨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初来时的冷漠与高傲,训练场上精准如机器的表现,偶尔流露出的、被他敏锐捕捉到的熟悉感,私下里对桌裕不着痕迹的维护,雨中披上他外套时细微的别扭,接受他递水时的沉默,还有那个印着猫咪图案的创可贴盒子……以及,模拟赛那天,他质问时,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被他忽略掉的波动。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他过于急切地想要撕开她冰冷的外壳,想要看到某种他期望的反应,反而忽略了她外壳之下,可能同样脆弱和挣扎的内核?
那个永远追求高效、目标明确的浮雨,或许并非没有情感,只是她将那些情感藏得太深,深到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或者……不敢触碰。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桌治心中因冷战而堆积的怨气和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懊悔和……心疼。
他想起自己那天冰冷的话语和转身离开的背影。在她可能正面临外部压力的时候,他不仅没有给予任何支持,反而用最伤人的方式,在她本就沉重的负担上,又添了一块冰。
“该死!”桌治低咒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手背传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悔意。
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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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雨家的小别墅内,气氛同样凝重。
浮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整整四天。她没有去学校,也没有碰网球拍。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眼神空洞。
父亲尝试过与她沟通,准备了精致的餐点,说着轻松的话题,试图缓和气氛。但浮雨只是机械地进食,对于父亲的关心,回应得极其简短,仿佛灵魂抽离了躯体。
母亲苏映雪在那次不欢而散的见面后,又打来过几次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核心意思依旧未变——尽快办理转学,离开青海,前往瑞士。她甚至提到了已经着手在处理相关手续,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浮雨感到窒息。
父亲的温和与母亲的强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父亲尊重她的选择,但似乎也无法完全违逆母亲的意志,尤其是在涉及她“前途”的问题上。而母亲,则试图用她认为“正确”的方式,彻底规划她的人生。
网球,队友,青海高中,还有……桌治。这一切在母亲眼中,都是需要被清除的“干扰项”和“错误选择”。
她热爱网球,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自我价值和纯粹快乐的事情。她珍惜在青海高中的队友们,尽管她不善表达,但那些并肩作战的汗水、无声的默契、甚至乔振宇的吵嚷、桌裕依赖的眼神,都早已在她心中占据了位置。
还有桌治……那个骄傲、强大、时而别扭时而细心的男孩。他们之间的竞争、试探、那些心照不宣的瞬间、以及最后冰冷的对峙……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带着一种酸涩的疼痛。
母亲的话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幼稚的游戏”、“干扰项”、“没有前途”……这些否定的话语,与她内心真实的情感激烈冲撞着,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和混乱。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应该听从母亲的安排,走上那条被规划好的、看似“光明”的道路?放弃网球,放弃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让她心烦意乱却又无法不在意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是父亲。
“小雨,我切了点水果。”父亲温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浮雨没有回应。
门外沉默了片刻,父亲叹了口气:“小雨,爸爸知道你现在很为难。但是……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爸爸都支持你。”
父亲的支持让她眼眶一热,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父亲的支持,在母亲强大的意志和现实的压力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座小小的别墅,成了她暂时躲避外界风雨的堡垒,却也像一座华丽的牢笼,禁锢着她的思想和未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堡垒之外,有人正为她忧心如焚,有人正在反思和懊悔,有人正试图打破这冰冷的沉默,跨越那看似坚固的壁垒。
冰封的堡垒内外,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煎熬的守望。而打破僵局的契机,或许就藏在下一缕照进窗户的阳光里,或许,就来自那个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等待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