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授业·薪火传

第八十九章 授业·薪火传

金玉堂风波过后，瓷心苑非但没有受到质疑，反而声名更盛。青瓷那番“心技合一”、“和光同尘”的论述，以及她在切磋中展现出的、超越单纯技巧的深厚造诣，折服了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匠人。前来瓷心苑拜访、求教，甚至希望拜师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青瓷并未因名声大噪而改变初衷，她依旧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首批弟子的教导中。瓷心苑的教学方式，也与传统匠门师徒相传的模式大不相同。

这一日，晨曦微露，瓷心苑后山的松林间，薄雾尚未散尽。青瓷并未将弟子们直接带入工坊，而是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今日我们不碰泥土，不观窑火。”青瓷的声音在清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宁静，“我们先来听听，风过松针的声音，露水滑落叶尖的声音，还有……我们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让弟子们，包括小泥巴、阿土等人，各自寻一处地方静坐，闭上眼睛，去感受周遭的一切。起初，年轻好动的弟子们颇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小泥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在青瓷温和而坚定的引导下，在白芷不知何时响起、若有若无地融入自然韵律的箫音辅助下，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制瓷之道，首在静心。”青瓷漫步其间，声音轻柔，“心若浮躁，则手下泥坯气息紊乱；心若安定，则器物自然气韵贯通。我们手中的泥土，曾是山峦的一部分，受风霜雨雪，蕴天地精华。我们使用的窑火，源自林木，聚太阳之精。若不能先与它们沟通，理解它们的‘性情’，又如何能令它们在我们手中焕发真正的生命？”

她让弟子们去触摸不同树皮的粗糙，去嗅闻泥土在不同湿度下的气息，去观察光线穿过林隙时变幻的形态。

“感受它们，记住这些感觉。将来，当你们揉捏泥土时，或许能想起松林的坚韧；当你们描绘纹饰时，或许能捕捉到晨光的灵动。这便是‘心意’与万物最初的连接。”

这种看似与制瓷毫无关联的“静修”课，成为了瓷心苑的日常之一。青瓷认为，一个优秀的匠人，首先应该是一个对自然、对生活充满感知力的人。

回到工坊后，她的指导也极具个人色彩。她从不要求弟子们一开始就追求造型的复杂或釉色的炫丽。她让小泥巴专注于感受泥料在手中的变化，哪怕只是反复揉捏，直到能闭着眼也能感知泥料的均匀与韧性；她让阿土练习最基础的直线与曲线刻画，要求不是绝对的笔直或圆润，而是线条中要蕴含一种“气”，或平稳，或流动。

对于弟子们的失败作品，她从不轻易否定。她会拿起一件烧制开裂的坯体，仔细感受其开裂的纹路，然后引导弟子思考：“是泥料练制时气息未匀？是干燥时心绪急躁导致了内外应力不均？还是入窑时，你对它缺乏足够的信任与祝福？”她让弟子们学习金缮，不仅是为了修复器物，更是为了让他们学会面对不完美，理解残缺之中亦能生出新的美与故事。

她更是鼓励弟子们将自己的情感经历融入创作。一位因家乡水患而离乡的弟子，在青瓷的引导下，将那份对故土的思念与对安宁的渴望，烧制成了一件釉色深沉、仿佛蕴藏着波涛，却又在瓶口处留下一圈温暖光晕的“望乡瓶”。另一位性格内向的女弟子，则将照顾生病的祖母时的那份温柔与耐心，融入了一件造型圆润、触手生温的药臼之中。

这些作品，或许在绝对技艺上尚有不足，但每一件都散发着独特而真挚的情感力量，触动着观者的心弦。弟子们在这样的教导下，不仅技艺在稳步提升，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真正思考自己为何而作，找到了属于自己那份独特的“瓷心”萌芽。

薪火，便在这一点一滴的感知、一次一次的实践、一份一份的心意传递中，悄然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