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十一章:

墨渊强行稳住自己体内翻腾欲裂的仙元,咬着牙,拼着自己被反噬重创的风险,硬生生将金莲之力撤回半分!失去压制的那股黑气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带着幼狐凄厉的悲鸣,猛地冲撞向四周禁制,整座内殿光华剧烈明灭!

青丘的苍穹之下,圣池蒸腾的雾霭第一次失去了那种蕴含生机的仙灵光华,变得灰暗沉重。凝裳呕出的那口心头精血,像是一抹绝望的朱砂,重重地泼洒在天狐一族最后的希望画卷之上。救赎的火种,刚刚闪现微光,便在诅咒的狂潮中无情熄灭。属于灾难的余烬,在无声处,燃起了更凶狂的暗火。

数月时光在煎熬中爬行。

圣池深处被布下了层层结界,那方滋养神魂的玉髓汤泉中心,赤红小狐的身躯静静漂浮在氤氲的暖泉中。玉髓之力如同柔和的月光,丝丝渗入它冰冷的皮毛,却照不亮那深邃无边的意识沉渊。它像一尊失了灵的玉偶,只有那点微乎其微的起伏证明残魂仍在某处无声挣扎。

凝裳每日都拖着跌落到上仙境的身子守在水潭边。她失去了昔日九尾天后的荣光风华,鬓边过早染上了霜色,唯有一双眼睛固执地望着那一团沉浮的赤红,一遍遍,低低的,对着那潭水,更像是对着自己的心说话。

“小六……听见娘的声音了吗?”

“回来啊……天都亮了……”

“孩子们……孩子们都好好的……等着你呢……”

那声音像是浸泡在泪水中的丝线,纤细却顽强地在沉寂的水面漾开微小的涟漪。

无人回应。

只有池水无休止地低吟。

另一端,东华的神寂沉沦如同凝固的永夜。他躺在偏殿彻骨冰寒的玄玉床上,诅咒的黑纹已经肆无忌惮地攀爬上了面颊,在苍白的底色上扭动,如同活物的触须在啃噬神魂的根基。墨渊每日雷打不动地前来,耗尽所剩无几的仙元注入东华冰冷的躯壳里,压制那不断蠢动的邪气。每一次仙力的输入,都让他本就破碎的本源雪上加霜,那曾傲视九天三界的挺拔身躯,如今日渐枯槁,连行走都需倚靠廊柱喘息片刻。

另一边,在狐宫僻静的疗伤别苑,子嗣们的皮外伤在青丘的灵药和圣池之力下总算渐渐结痂平复。

然而,皮肉之下的暗伤,却如无形的毒草,在心底日夜疯长。

东华宸霄(太晨宫长子),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强撑着几乎碎裂的内府下床。妻子龙若曦(龙族公主)忧心忡忡地拦住他:“夫君!本源之伤岂是儿戏?父亲母亲(指东华和玥儿)还有五位弟妹尚在沉眠,你若再倒下……”

宸霄却推开她的手。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昔那个意气风发、代掌天权的大殿下,而是沉淀了一种沉重的、近乎石质的刚毅。他望向窗外——那方向,是早已在感知中化为虚无的太晨宫旧址。“我躺不住,”他声音沉哑,似有金石交鸣,“那场浩劫……我未尽长兄之责。”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铁索,一圈圈缠紧他的肺腑。他是长子,是众弟妹仰望的天。可轮盘碾下时,他甚至没能护住那五个最稚嫩的弟弟(莲华、莲溯、寰宇、徽音、寰洋)。这份无能的耻辱感,比任何身体创伤更让他痛彻骨髓。

这份沉默的阴霾,笼罩着所有的幸存者。

终于,在墨衍的召集下,所有尚在恢复期的兄弟姐妹们在狐宫一处偏厅悄然聚集。三十七位帝君子嗣,代表了九重天最显赫的血脉传承,此刻或坐或立,每个人的眉宇间都刻着一道名为“劫后余生”又名为“痛彻心扉”的伤痕。宸霄、墨衍、刚刚苏醒勉强能站立的翊风(东华御泽/三子)、昭瑶(墨君瑶之女/三女)、朝曦(东华云曦/二女),以及伤势稍轻的莲遥(墨徽音/十二女)、墨瀚宇(十四子)、墨澜霆(十五子)等等悉数在列。

墨衍站在众人面前,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却难掩憔悴的脸庞:“父神神寂未脱,母神魂火难归,幼弟幼妹们根基受损,青丘玉髓药力已见匮乏。九重天百废待兴,各方势力暗流涌动。长辈们已倾其所有,如今我等血脉未绝,岂可袖手空等?”

厅堂内一片静默,唯有沉重压抑的喘息。

“二哥说的是,” 朝曦(东华云曦/二女)上前一步,她容颜清冷依旧,但眼中燃起的是绝不低头的火焰,“父神曾言,神族立于世,当自强不息!守护青丘是其一,更要寻觅疗愈之法!”

翊风(东华御泽/三子)原本坐在一旁角落沉默垂首,此刻却猛地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隐现。他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疗愈?去哪里寻?梦里都是那一幕幕……灭世之力碾压过来……父神挡在我们前面,母神……为了护住孩子们,她浑身烈焰冲霄,像烧尽自身也要燃尽黑暗一般!而我……我呢?!眼睁睁看着!连一步都跨不出去!除了被兄长们压在身下,眼睁睁看着血光飞溅,我什么也做不了!”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如同毒沼般淹没了他,他倏然站起:“我要回太晨宫废墟!哪怕是刮地三尺,也要把母神溃散的本源碎片寻到!轮盘碎裂处定有残留!哪怕沾染诅咒,魂飞魄散我也认了!”

这决绝悲壮的话语如同火星坠入干草堆。

“三哥,我随你去。”朝曦立刻接口,看向身边一直默然守护的高挑身影——白泽禹。

白泽禹(朝曦夫君)坚定点头:“护你周全。”

厅内气氛瞬间炸开!赞同者有之,忧惧者有之,争执之声四起。

“不可!”宸霄沉声断喝,一步挡在翊风面前,“废墟之上混沌未清,诅咒如跗骨之蛆!父亲(墨渊)明令任何人不得踏入!”

“那难道就在此枯等到死?!”莲华(东华烬殊/二十七子)虽年幼却已显刚烈,挣扎着从榻上抬头,满眼不甘。其余几个年长些的子嗣也纷纷站起,压抑太久的痛苦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就在争执声渐起之时,偏厅厚重的门被无形力量推开。一身素净玄袍、面沉如水的墨渊,与同样神情凝重的狐帝白止出现在门口。空气骤然冻结。

“胡闹!”狐帝白止的目光如同冰锥,直刺翊风,“你那点修为踏进废墟,不出一息便会化作劫灰,连魂魄都不得超生!白白送死!”他的声音威严依旧,但也带着深深的疲惫。

墨渊缓缓步入厅中,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投向窗外那片依旧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天空。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也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伤痛:“废墟,是禁地。谁若违令踏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但所有人都懂。

第一次,劫后重逢的温情之下,裂开了第一道名为无奈和不甘的幽深罅隙。家的暖光,被现实的冰冷阴影悄悄遮蔽。

阴影不仅仅在人心。

那日午后,圣池边传来孩童猝然的惊哭。年仅七百岁、在人族不过九岁幼童模样的墨徽音(十二女)本是安静地坐在池边,看着水光流转,小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温热的泉水。毫无征兆地,她雪白柔嫩的小胳膊上,浮现出几块铜钱大小的、如同墨汁晕开的诡异黑斑!

那黑纹色泽与东华诅咒纹路几乎一致!只是微弱得多,却也如活物般在她细嫩肌肤下隐隐扭动!

“诅咒!是东华的诅咒沾染到她身上了!”闻讯赶来的狐后凝裳惊恐万分搂住孩子的小身体,声音变了调,“东华的血脉诅咒……在蔓延!”

这个消息如同瘟疫的号角,瞬间席卷了看似平静的青丘。恐慌在仆役间、在受伤的异族仙神间飞速扩散,低语如同附骨之疽。

“帝君的诅咒会不会传染……”

“当年东华帝君为斩断那魔头,沾染了轮回深处的厄力……”

“完了……若是诅咒失控,青丘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太晨宫废墟?”

墨渊在最短时间内下达了最严厉的隔离令。所有接触过核心废墟、身负重伤或气息不纯者皆被集中看护,试图切断可能的诅咒链。然而,恐惧一旦点燃,便如同燎原之火。青丘那层由牺牲和温情筑起的安宁假象,在无形的诅咒阴影下,开始悄然崩解。

就在人心惶惶、青丘内外皆困顿之际,一封密报裹挟着天界边缘的风雷,重重砸在狐帝案前。

一个自称“烬灭君”的神秘阴影出现在残破天界的最外层废墟地带。他周身缭绕着令人胆寒的、源自灭世轮盘的残余凶戾气息。

他传播的谣言,如同淬毒的寒锋,精准刺向整个神界最深的恐惧:“天道根基已碎!东华帝君沾染了最古老的原罪诅咒!这诅咒之力必将席卷残存的诸天万界!” 他狂笑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九重壁垒,“青丘圣池救不了必死之人!只会成为下一个沉沦之地!劫数再临……只在朝夕!”

夜已深,星子隐匿,青丘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墨色夜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狐宫深处,圣池边水汽氤氲依旧,却少了往昔的灵透仙光,多了几分药石与精魂耗损的沉腐之气。

玉髓泉水蒸腾出的热气带着一丝微甜又苦涩的药味,萦绕在盘膝坐于池边的墨渊周身。他闭着眼,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眉心处那点昆仑虚传承的印记光芒黯淡如将熄的豆灯。每一次悠长而沉重的呼吸都似在牵引着体内濒临破碎的脉络。功德金莲的残片在他虚托的掌心里沉浮,那一点微弱的金光,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执拗不肯熄灭的火星。

今夜,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数日之前,凝裳几乎耗尽心神炼化了最后一滴青丘玉髓精华,融入了这汤泉之中。那滴承载着狐族万年气运的玉髓坠入池中的刹那,整个池水曾爆发出刹那夺目的光华,却又瞬间沉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显著回响。狐后凝裳最后的心力也随着这微澜耗尽,她靠在丈夫白止的臂弯里昏睡过去,修为已跌至谷底,气息衰败不堪。

此刻,墨渊独自一人守着这池沉寂的水。

他将掌心那一点金莲微光,小心翼翼地沉入汤泉之中。金光入水,并未激起波纹,只是化作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金色光膜,温柔地覆盖向池中那小小的赤色身躯。

这一次,他甚至不敢动用过多的仙力去催动。本源枯竭带来的剧痛如同万针穿身,每一次神念的输出都伴随着识海撕裂般的眩晕。他只是低低的、如同梦呓般,对着那沉眠的意识呼唤。

“玥儿……”他的声音嘶哑,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无比虚弱,“回来……孩子们需要你……醒醒看我一眼……”

“东华快撑不住了……你忍心看他独自沉沦?”

“回来……”

金光缓缓渗透那幼小身躯冰冷的隔阂。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池面只有微弱的气泡声。

就在墨渊的心沉入一片冰凉,几乎难以支撑身体坐姿之时——

“噗通……”

一声微弱如尘埃落地的轻响。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声音!

是墨渊以自身残魂为引,深入混沌黑暗的神念核心,“捕捉”到的一缕极其细微的涟漪!

那声音源自幼狐识海最深处……仿佛是一根弦被无形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

圣池之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滚烫石子。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水波震荡的嗡鸣自池中心扩散开来!那原本平静无波的温润琼浆,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无端地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池边盘坐的墨渊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在刹那间爆发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光!那不是修为之光,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震撼与……难以置信的希冀!

“她……”

他几乎不敢说出那个字。

但那涟漪,那声轻响……是自浩劫降临以来,第一次来自白玥自身灵魂的回响!

尽管微弱如蜉蝣振翅,但那是希望!

然而,这希望刚刚燃起微弱星火——

嗡鸣声尚未平息,一股冰冷、污秽、带着毁灭余烬气息的黑灰色气流,骤然自幼狐体表爆发!那气流如同一条潜伏已久的毒蛇,瞬间噬咬向墨渊小心翼翼维系的那层薄薄金莲光膜!

光膜剧烈颤抖,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这突如其来的暴起反噬,显然超出了墨渊此刻虚弱不堪的状态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心神剧震,体内本已脆弱不堪的平衡被这外力悍然冲撞!喉头一甜,一口腥甜的液体瞬间涌上!

“噗——!”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赤红小狐蜷缩在一望无垠的混沌里。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冷热。只有一片粘稠、沉重的死寂,包裹着它残存的所有意识。记忆碎成千万片不连贯的场景,在意识的黑暗中沉浮、碰撞:幼子撕心裂肺的啼哭……东华染血的紫袍被撕裂的惨烈……墨渊耗尽最后力气撑起的、摇摇欲坠的护罩……

这些碎片如同利刃,一遍遍搅动着它仅存的意念。痛楚无边蔓延。

“小六……我的孩子……”

一个细微的、却像是能穿透万古尘埃的声音,轻轻拂过意识的表层。

是母亲凝裳的声音!

幼狐混沌僵硬的意识,如同冰封的泥土感受到第一缕春风,被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温柔召唤轻轻触动了一下。

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烙印在灵魂里的本能被唤醒——

回去。

回到母亲哭泣的地方。

它蜷缩的意识挣扎着,想要凝聚,想要回应。如同最微小的蜉蝣想要推动巨岩。它用尽残存力量,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爬动”了一寸。在无尽死寂的尺度里,这一寸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在真实的世界里——圣池旁,凝裳在昏睡中无意识地轻唤女儿的昵称时,沉于池底的幼狐,一条原本死气沉沉垂落的、沾着水珠的蓬松狐尾,极其轻微地向上……翘了一下!

这微小的动作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殿内光线昏暗,甚至可能根本无人察觉。然而——

圣池边一直守候到深夜的墨衍(墨晏宸)没有离开。他因白日与兄弟姐妹们商议对策而被父亲勒令留在偏殿休息,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不安。此刻,他正立于内殿通往圣池殿的阴影角落,默默凝望那片朦胧的水汽。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水面细微异乎寻常的涟漪波动!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那根狐尾极其微小的、近乎错觉般的一颤!

墨衍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即一股狂喜混合着强烈的恐惧骤然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侧殿父亲的休憩之处!

“父亲!”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撞开门便冲了进去,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尖锐地破音,“圣池!母神……母神的尾巴动了!刚刚……动了!”

圣池蒸腾出的水汽弥漫在寂静的殿宇之中,如同夜神无声的叹息。玉髓药泉那特有的微甜带着一丝药石耗尽的苦涩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墨衍(墨晏宸)的心头。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嵌入阴影的石雕,立在通往圣池内殿的阴暗廊柱之后。父亲墨渊严令他在偏殿静养,白日里与手足们的争论也耗费了不少心神,本该疲惫不堪的身体却绷紧着每一根弦,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不安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安睡。

他的眼睛穿过弥漫的薄雾,死死地、如同猎鹰锁定目标般,注视着圣池中央那一团模糊的赤色轮廓。

池水平静得如同凝固的碧玉。幼狐小小的身躯静静漂浮着,被氤氲的热气包裹,细软的皮毛吸附着水珠,沉沉垂着,不见半分生息。这景象,数月来夜夜如此。

他守在这里多久了?似乎从那场席卷天地的浩劫将一切碾碎,母亲白玥化为这缕脆弱残魂起,他的心就从未真正放下过。祖父(白止)的决绝,祖母(凝裳)心力耗尽的昏厥,父亲(墨渊)日渐枯槁却强撑不倒的身影,还有弟弟妹妹们劫后余生的惶恐与心伤……所有画面都在夜色中无声沉浮。

就在他几近要被这无望的等待熬干神思,眼睫沉重欲合的瞬间——

嗡……

一声轻得几乎不存在、却又清晰得如同在他脑中炸响的细微嗡鸣传来!

墨衍浑身一僵!

不是风声!不是水滴!那是池水自身震荡的涟漪声!

他几乎扑身向前,双眼瞪大到极限,瞳孔映出池面——原本镜面般光滑平静的水面,以那赤红身影为中心,一圈细密得如同初春雨落的波纹,正无声悄然地向四周漾开!

水波!

不是外力搅动!是从那沉寂的幼小身躯深处逸散出的震波!

紧接着,在墨衍被这从未有过的景象惊得心神几近失守的一刹那,他看到了——

那一条原本死气沉沉、毫无生气耷拉在水中的赤红色狐尾!

它!动了!

不是水流的摆动!是极为轻微的、仿佛从最深沉的梦魇边缘挣扎而起的,一记极其微小却又坚定无比的……向上一抬!

幅度微乎其微,只是尾尖沾着的水珠轻轻晃动了一下。若在平日,无人注视,便如尘埃落地般不可察觉。

但墨衍看到了!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全身血液在刹那仿佛凝固,紧接着便是海啸般冲向四肢百骸的轰鸣!

狂喜!

灭顶的、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抛上云霄的狂喜瞬间炸开!

但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

祖母呕血的景象、父亲煞白的脸色、混沌金焱反噬时的凶煞……所有惨痛记忆化为冰冷的闪电劈入脑海!

母亲动了!她的神魂在挣扎!但会不会……只是那该死的混沌金焱反噬前最后的躁动?是更深的沉沦还是希望的回眸?

这短暂的、不到一息的空白和恐惧,在下一个瞬间被更汹涌的决心湮灭!

无论是什么!必须立刻告知父亲!

“父亲!” 喉咙里爆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嘶喊,几乎不成调子。墨衍的身体比他的意念更快一步,猛地从阴暗角落冲出!什么沉稳持重,什么举止威仪,统统抛却脑后!他只凭着一股野兽般的本能,朝着偏殿父亲休憩之处全力狂奔!

脚步沉重地砸在冰冷光滑的玉石地砖上,发出咚咚咚咚的闷响,打破死寂的夜。廊柱、纱幔在身侧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昏暗残影。他脑中轰鸣一片,只有池面上那圈细微涟漪和狐尾抬起的画面在高速、反复地冲撞着!

“父亲!!” 声嘶力竭的呼喊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如同一枚失控的陨石,狠狠撞向墨渊休憩内殿紧闭的殿门!

砰——!!!

沉重的殿门应声被他撞得向内猛地弹开!

殿内光线更是昏暗,只有一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冷芒。

墨渊并未真正沉睡。他只是盘坐在殿中央的玉台之上,阖着双目,缓慢而艰难地引导着体内那碎成齑粉的本源之力做最基础的周天游走,试图修补那千疮百孔的根基。即便如此微小的运转,每一条经脉都如同被千万根灼热的钢针刺穿,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他的神志。

巨大的撞门声和儿子那声几乎破音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骤然炸响!强大的战场本能让他瞬间睁开双眼,眸底深处锐利如刀的精光一闪而逝,周身枯竭的仙元条件反射般激荡而出,形成一道极其短暂却足以撕裂空间的罡气圈!

但他看清了来人是双目赤红如血,气息紊乱如沸水般翻腾的墨衍!

“噗——”

强行中断疗养过程带来的反噬瞬间冲喉而出!一口滚烫的金红色神血猛地从墨渊口中喷溅出来,染红了他玄色的衣襟!

“衍儿!” 墨渊一手死死捂住剧痛翻腾的胸口,甚至来不及擦拭唇角的血迹,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如炮弹般冲到近前、几乎站立不稳的儿子手腕!

这一瞬间的爆发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体晃了一晃,但抓住儿子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牢固。那双因为伤痛和本源性亏空而深陷的眼眶里,此刻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烧的急切光芒,死死攫住墨衍的眼:“你……你方才说什么?!圣池……你母神……怎么了?!说清楚!!”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气。

墨衍被父亲口喷鲜血的模样骇得心脏几乎停跳,巨大的自责和恐惧让他浑身僵硬了一瞬。但腕骨上那只滚烫如同烙铁且微微颤抖的手,以及父亲眼中那几乎要燃尽的、却又固执地爆出最后一线生光的急切,瞬间刺穿了他的所有犹豫。

“动了!娘亲她动了!” 墨衍的声音抖得厉害,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另一只手颤抖地指向圣池方向,“池水……自己荡起了涟漪!很轻微的涟漪!然后……然后我看到……看到她的尾巴!就是那条最上面的尾巴!它、它不是被水波带动的……是……是自己……向上抬了一下!真的!父亲!孩儿发誓!孩儿亲眼所见!娘亲她动了!!她动了——!”

最后几个字喊出,他已语带哽咽。

“池波……抬尾……” 墨渊的呼吸骤然停止!

枯死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地火熔岩!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最深处、被压抑太久的绝望死灰里骤然腾起的……名为“星火”的东西!

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动作意味着好转还是凶险!

他只知道,她动了!那个在他怀中气息散开,那个他拼尽所有也唤不回一丝回应的妻子……她沉寂数月的神魂……动了!

“扶我……去!” 墨渊猛地从玉台上挣扎起身!动作之剧烈,牵动了体内所有伤势,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父亲!”墨衍心头大恸,来不及擦去瞬间涌出的泪水,慌忙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搀扶住父亲那摇摇欲坠、比记忆中单薄了不止一半的身体。那宽阔却已嶙峋颤抖的肩膀压在手臂上,沉得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峦。父亲急促而滚烫的喘息喷在他颈侧,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此刻的墨渊,不再是威震寰宇的昆仑虚战神,不再是以一己之力擎起灭世轮盘碎片的至尊帝君。他就是个耗尽了一切,油尽灯枯,却因为妻子神魂的一缕微小涟漪而爆发出最后残存生命力的普通男人。

墨衍稳住身形,咬紧牙关,半背半扛地将父亲沉重且虚弱至极的身体护住,一步、一步,朝着圣池方向挪去。每一步,父亲身体的微颤都清晰地传递给他,每一步,他都能感觉到父亲体内本源碎裂处传来的、近乎崩散的悸痛。廊灯幽冷的光在他们身下拖出两道扭曲、粘滞、艰难前行的身影。

这段通往圣泉的路,不过百丈之距,在此刻却显得漫长得如同跨越亘古星河。墨衍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汗水浸透了里衣,与父亲身上染血的衣料黏在一起。

近了……更近了……

穿过最后一道悬挂垂纱的内殿拱门。圣池升腾的水汽如同暖雾扑面而来。墨渊几乎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墨衍身上,他吃力地抬起眼,布满血丝的双眸如同燃尽的炭烬,越过墨衍的肩膀,死死地刺向池中心!

水波已然平静,只剩下药泉特有的热雾升腾流淌。

那团赤色的身影依旧漂浮着,如一幅凝固的画卷。

九条细长干瘪的狐尾无力地下垂,浸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

无声无息。

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涟漪与抬尾,不过是墨衍因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象。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寒气瞬间攫住了墨衍的心房。他甚至能感受到支撑着自己的父亲身体也猛地一沉,那紧绷的、靠着一股微弱希望支撑起来的精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寸寸瓦解,重如千钧坠下。

“父亲……”他声音发干,带着浓浓的羞愧和悲怆,正欲开口——

“看……”墨渊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又异常清晰。他的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指尖沾着他咳出的金血,点向池中那静卧的赤狐。

“看……它的……尾巴……”

墨衍顺着他所指,凝聚目力细细看去。

依旧是那毫无生气的姿态。

但这一次,他捕捉到了。

不是大幅度的抬起。

是那条先前被他无比笃定指向的、最外侧的狐尾!

那湿润的尾梢部分,一根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毛尖,在水中极其轻微地……

往上挑了一下!

幅度比羽毛拂过水面还要轻微!

如果不是墨渊几乎将神念全部榨干了倾注在那一点上,如果不是墨衍此刻心神凝聚到了顶点,根本无从察觉!

但就是这一点细微到极致的变化力!

嗡……

几乎就在那细微的尾梢毛尖挑起不足微毫尺度的同一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细微、却又无比坚韧的灵魂波动!

如同投入死海的第二颗石子!

穿透了层层混沌迷雾,穿透了肉身的隔阂,穿透了功德金莲破碎封印的微光!

极其清晰地撞进了墨衍和墨渊父子二人因为极度专注而凝固的神念感知之中!

那波动……熟悉。

那波动……带着某种顽强的挣扎意志,却又脆弱得像风中残烛。

那波动……源于“她”的灵魂深处!是白玥!是白凤九!

“玥儿……”墨渊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种破碎的气声。他紧抓住墨衍手臂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嵌入对方血肉!巨大的激动夹杂着重伤之躯强撑带来的剧烈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发花,身躯止不住地往下滑坠!

“娘亲!!”墨衍再也忍不住,嘶哑的呼喊脱口而出,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排山倒海的心酸!他拼尽全身力量撑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目光如炬,死死锁住水中那一点微如萤火的存在!是真的!娘亲的神魂真的开始在沉寂的深渊里挣扎!不是在反噬!那是属于白玥自身的意志之光!

然而,几乎是母亲这缕微弱意识波动逸散出来的同一瞬间——

异变陡生!

那沉寂了数月、一直如跗骨之蛆潜伏在幼狐体内的混沌金焱余烬,如同被苏醒的灵魂触犯了领地的毒蛇首领!一股远比之前更凶戾、更狂暴的毁灭黑气,猛地自她小小的身躯深处炸开!

砰!

平静的水面被悍然震碎!冲天而起数丈高的黑色水柱!伴随着一声凄厉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幼狐嘶鸣!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被吞噬的恐惧!

原本温和的玉髓药液瞬间变得如同滚油般沸腾翻滚!水面之下的幼小身躯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四肢蜷缩又伸直,锋利的爪子无意识地划过水流!更令人胆寒的是它皮毛之下,数道如同岩浆暗涌的狰狞黑红脉络剧烈搏动凸起!皮肤被撕裂般传来细密恐怖的滋啦裂响!

那爆开的黑色水柱并未散开,反而在半空疯狂扭曲蠕动,瞬息间竟凝聚幻化出数条通体燃烧着黑焱、形貌狰狞可怖的巨蛇虚影!它们鳞片乌黑闪烁,猩红竖瞳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发出一声无声却足以震荡神魂的嘶鸣!目标明确无比地朝着池边强撑着的墨渊父子!噬咬而下!

“孽障!!”

墨渊目眦欲裂!妻子的痛苦挣扎如刀刻在他心上!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如垂死雄狮般的怒吼!明知本源早已如蛛网裂开,明知每一次动用力量都在走向不可逆的湮灭,却毫不犹豫地甩开墨衍搀扶的手!

噗——!

强行调动破碎仙元的代价就是,又一口滚烫的金血仰天喷出!但他的动作半分未滞!他枯瘦如柴般的手指如同幻影般在身前急速翻飞,残破的功德金光在他掌心被强行压榨汇聚!

嗡!

一道薄得如同蝉翼、散发着濒临破碎微光的金色光幕,在他身前骤然亮起!硬生生挡住那数道噬咬而来的黑焱巨蛇!

嗤——!!!

刺耳欲聋的能量湮灭声骤然爆发!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铁针刺穿耳膜!墨衍被这股狂暴的冲击气浪狠狠掀飞,撞在远处的殿柱上才停下!他喉头发甜,强压下翻腾的血气爬起,惊惧万分地看到——

那层脆弱无比的金色光幕只支撑了不足半息!

在数头黑焱巨蛇悍然的、带着轮盘灭世残威的冲撞下,如同纸糊般寸寸龟裂!

啪嚓!

碎裂的金光如同萤火四散飞溅!

墨渊的身体被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撞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坚硬的玉石宫墙上!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

“父亲——!!”墨衍目眦欲裂地嘶吼!

而那破开了墨渊最后防御的数条黑焱巨蛇,带着狞恶无比的灭世之力,已然俯冲而下!它们的目标,竟不是再攻击墨渊,而是——

池中央那正在痛苦挣扎抽搐的赤红幼狐!

显然,它们感受到了幼狐残魂深处那一点挣扎欲出的、代表着九尾天狐本源的微弱火种!它们要将这最后一丝可能,彻底扼杀!将这个承载着混沌金焱余烬最深的怨恨的目标,连魂魄带火种……彻底撕碎!!!

“娘亲——!!!”

绝望如冰水灌顶,灭顶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万分之一喘息都来不及的毁灭瞬间——

一股沛然莫御、古老荒蛮的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

青丘最深的地脉……炸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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