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手指触到姐姐房门把手的瞬间,那缕长发突然缠上她的手腕,冰凉丝滑,像条活的蛇。白珠悦猛地用力,长发却越收越紧,勒得她手腕生疼,仿佛要嵌进骨头里。
电话那头的风声更响了,夹杂着海浪拍岸的声音,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声在哼歌,调子很熟悉——是姐姐白衣悦小时候总唱的童谣。
她咬着牙推开门,吱呀的门轴声里,长发突然松了,像被人剪断般垂落在地,化作一滩黑色的水渍,迅速渗进地板的缝隙。
房间里比想象中亮,橘红色的夜光照着破碎的窗户,玻璃碴散在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窗帘还在动,这次不是轻轻晃动,而是被什么东西撑得鼓鼓囊囊,像裹着一个人形。
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打在摊开的日记本上。白珠悦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那是姐姐的日记本,她从来不让别人碰。
日记本最新一页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墨水晕开,像被水浸过:
“他们知道了……它藏在贝壳里……”
“不能让悦悦发现……她会害怕……”
“赵爷爷的鸟看到了……它在叫……”
“妈妈的规则是假的……别信……”
最后一句话被划了又划,墨迹深得破了纸。
白珠悦的心跳得像擂鼓。妈妈的规则是假的?那她这几天遵守的一切,到底是在保护自己,还是在跳进一个早就挖好的坑?
窗帘后面的东西动了一下,发出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白珠悦握紧手机,缓缓转过身——窗帘被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苍白,浮肿,嘴角却带着笑,是姐姐白衣悦。
只是她的眼睛不对劲,瞳孔是浑浊的白色,像蒙着一层厚厚的贝壳粉。
“悦悦,你终于来了。”姐姐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找了你好久。”
她慢慢走出来,身上的蓝色连衣裙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裙摆破了几个洞,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像是被贝壳划破的。
“你看,我带回来的贝壳。”姐姐摊开手,掌心放着一枚白色的贝壳,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贝壳里面嵌着一点黑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他们想要这个,我不给。”
“他们是谁?”白珠悦的声音在发抖,电话那头的海浪声突然停了,只剩下死寂。
“是妈妈,是爸爸,是张阿姨,是李奶奶……”姐姐一个个数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还有王叔叔,赵爷爷……他们都想要它。”
她突然凑近,白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白珠悦:“包括你吗,悦悦?”
白珠悦猛地后退,撞到了书桌,日记本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她看到日记本的封面内侧,贴着一张照片——是她们姐妹俩小时候的合照,背景是海边,姐姐手里拿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白色贝壳。
“这贝壳是我们一起捡的,对不对?”姐姐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过会和我一起保护它的。”
白珠悦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记起来了,那是她们十岁那年去海边,姐姐在礁石缝里找到这枚贝壳,说里面住着一个会唱歌的精灵,要和她一起守护。
可这枚普通的贝壳,怎么会让所有人都疯狂?
姐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们说,把贝壳埋进活人的身体里,就能永远留在海边……他们想埋进你身体里,我不让!”
她的指甲掐进白珠悦的肉里,白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疯狂:“所以我替你去了,悦悦。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和贝壳融为一体了?”
姐姐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像贝壳的内壁,隐隐能看到下面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她手里的贝壳突然裂开,里面的黑色东西掉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是一颗小小的,已经发黑的心脏。
白珠悦吓得尖叫出声,手机从手里滑落,屏幕摔得粉碎。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面关上,锁芯发出咔哒一声。白珠悦转身去拉门,却发现门把手上缠着越来越多的长发,像藤蔓一样把门锁得死死的。
姐姐的身体还在变得透明,她笑着说:“别害怕,悦悦。规则是假的,但爱不是。我会永远陪着你,像贝壳里的精灵一样。”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那枚裂开的贝壳,和地上的黑色心脏。
窗外的橘红色夜空开始褪色,慢慢变成正常的深蓝色。房间里的血腥味和咸腥味渐渐散去,只剩下淡淡的栀子花香,和妈妈常用的那款香薰一模一样。
白珠悦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枚贝壳。贝壳裂开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细小的,白色的,像无数只虫子。
突然,她听到客厅传来弟弟的笑声,清脆,欢快,像往常一样。紧接着是妈妈的声音,温柔地喊着:“悦悦,下来吃早饭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户,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可当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被长发勒过的痕迹。而那枚裂开的贝壳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条,字迹是妈妈的,却和之前的便签不一样,工整,娟秀:
“悦悦,姐姐的度假结束了,该换你去了。”
白珠悦的目光移向房门,门缝里渗进一缕长发,黑得发亮,正慢慢往房间里爬。客厅的座机又响了,这次的铃声,像极了贝壳碰撞的声音。
房门缝里的长发还在蔓延,像无数条黑色的蛇钻进房间。白珠悦盯着那张妈妈字迹的纸条,指尖冰凉——“该换你去了”,去什么地方?去那个姐姐“度假”的海边,还是去那个被贝壳和鲜血填满的深渊?
客厅的座机铃声还在响,清脆的贝壳碰撞声里,突然混进一阵低沉的嗡鸣,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越来越响,震得墙壁都在微微发颤。
弟弟的笑声停了,妈妈的声音也消失了。客厅里只剩下那阵嗡鸣,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喉咙里低吼。
白珠悦握紧了地上的裂开的贝壳,贝壳边缘锋利如刀,划破了她的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黑色的心脏上,那心脏竟微微动了一下。
“嗡——”
嗡鸣声突然拔高,变成尖锐的嘶鸣,像警报器被撕裂,又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耳朵。白珠悦捂住耳朵,视线开始模糊,恍惚中看到姐姐的房间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墙缝往下流,在地板上汇成一条小溪,朝着她的脚边涌来。
房门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不是被人撞击,而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外面“缠绕”着,门板上凸起一条条扭曲的轮廓,像被巨蟒勒住的猎物。
“咚!咚!咚!”
撞击声响起,沉闷而有力,每一下都让地板震颤。白珠悦抬头,透过门缝看到客厅的灯光忽明忽暗,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在玄关,看不清形状,只能看到无数根细长的、像金属管一样的肢体在挥舞,撞击着墙壁和家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影子的“头部”是两根巨大的金属杆,交叉着伸向天花板,杆上缠绕着生锈的铁丝和破布,顶端挂着两个破旧的扬声器,正发出那阵撕裂耳膜的嘶鸣——是警笛头!
它怎么会在这里?规则里没有任何关于它的描述,这个只存在于都市传说里的怪物,此刻正盘踞在她家的客厅,金属肢体扫过的地方,家具瞬间被绞成碎片,木屑混着暗红色的液体飞溅。
白珠悦想起姐姐日记本里的话:“妈妈的规则是假的”。原来真正的恐怖,从来不在规则里,而在规则之外,在这些被刻意隐瞒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存在里。
警笛头的嘶鸣突然变了调,混入一段模糊的人声,像用无数个破碎的录音拼接而成,仔细听,能分辨出妈妈的温柔、爸爸的沙哑、张阿姨的热情、李奶奶的苍老,还有……姐姐白衣悦的哭腔。
“……贝壳……埋进去……”
“……她来了……”
“……轮到她了……”
混乱的声音里,警笛头的金属肢体猛地砸向姐姐的房门!门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透过缝隙,白珠悦看到了它那张“脸”——两个扬声器里闪烁着猩红的光,像两双窥视猎物的眼睛,细长的肢体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肉屑和碎骨,显然,之前那些邻居和“家人”,早已成了它的祭品。
它在找贝壳。
白珠悦猛地抓起地上的裂开的贝壳,塞进怀里。她看向破碎的窗户,外面的阳光刺眼,楼下的街道空荡荡的,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只有橘红色的雾气在地面翻滚,像昨晚那诡异的夜空下的余孽。
警笛头的肢体再次砸来,房门彻底被撞碎,木屑纷飞中,一根带着倒刺的金属杆朝着她刺来,杆上还挂着半块染血的布料——是李奶奶的红手套!
白珠悦侧身躲开,金属杆擦着她的肩膀扎进地板,发出“噗”的闷响,倒刺勾住了她的衣袖,瞬间撕裂。她跌跌撞撞地冲向窗户,脚下的暗红色液体越来越深,像踩在没膝的血水里。
警笛头的嘶鸣声在身后炸开,震得她头晕目眩。她回头,看到那两根金属杆正缓缓抬起,扬声器里的红光越来越亮,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致命的声波。
“姐姐!”白珠悦脱口而出,不知道是在喊那个消失的姐姐,还是在喊自己内心深处最后的勇气。
怀里的贝壳突然发烫,裂开的缝隙里,那枚黑色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发出“咚咚”的声响,竟和警笛头的嘶鸣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警笛头的动作顿住了,扬声器里的红光闪烁了几下,似乎在犹豫。
就是现在!
白珠悦爬上窗台,碎玻璃划破了她的膝盖,鲜血滴在贝壳上,贝壳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她看到警笛头的肢体在白光中剧烈扭动,发出痛苦的嘶吼,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像遇到了烈火,开始冒烟、蒸发。
她纵身跳出窗外,坠落的瞬间,耳边传来姐姐的声音,清晰而温柔:“悦悦,记住,贝壳里的不是精灵,是我们。”
身体重重地摔在楼下的草坪上,却没有预想中的剧痛。白珠悦挣扎着爬起来,怀里的贝壳已经恢复了冰凉,裂开的缝隙里,黑色的心脏不见了,只剩下一枚普通的、带着血迹的白色贝壳。
她抬头看向自家的窗户,警笛头的身影已经消失,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姐姐的窗帘还在风中飘动,像一面褪色的旗帜。
街道上的橘红色雾气开始散去,远处传来模糊的鸟鸣,像赵爷爷那只叫“小白”的鹦鹉。
白珠悦握紧贝壳,转身朝着小区外走去。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所谓的“度假”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规则已经失效,而那些隐藏在规则背后的东西,还在暗处窥伺。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碎成蛛网,却顽强地亮着,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为——海边。
她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海浪拍岸的声响,和一阵若有若无的、属于警笛头的低沉嗡鸣,从遥远的地方,慢慢靠近。
白珠悦攥着贝壳的手心全是冷汗,手机那头的嗡鸣像条冰冷的蛇,顺着听筒钻进耳朵。她猛地抬头,小区门口的香樟树后,一道高大的影子正缓缓显形——是警笛头。
它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树影里,两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杆斜插向天空,顶端的扬声器还在发出断断续续的嗡鸣,夹杂着海浪的回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它身上,却照不亮那片由金属、破布和血肉纠缠成的躯体,反而让那些倒刺和凸起的轮廓更显狰狞。
白珠悦的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重得抬不起来。她能感觉到那对藏在扬声器后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不是捕猎者对猎物的审视,而是一种更诡异的、带着探究的凝视,仿佛在确认她身上某种东西。
怀里的贝壳突然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白珠悦想起姐姐最后那句话,“贝壳里的不是精灵,是我们”,心脏猛地一缩——难道警笛头盯着的,不是她,而是这枚贝壳?
警笛头动了。它没有迈步,而是像某种节肢动物般,用那些细长的金属肢体在地面上拖动躯体,发出“吱呀——刮拉”的刺耳声响。每移动一寸,地面的草叶就会枯萎发黑,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白珠悦转身就跑,不敢回头。她对这一带很熟,抄起近路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侧是斑驳的围墙,墙头上爬满了牵牛花,此刻却蔫头耷脑,像是被警笛头的气息吓得失去了生机。
身后的嗡鸣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墙皮被刮落的碎屑声。她能想象出那画面——警笛头的金属肢体正贴着围墙滑行,留下深深的划痕,而它的“脸”始终对着她的方向,扬声器里红光闪烁。
跑到巷子尽头,白珠悦猛地拐弯,却迎面撞上一个人。是三楼的王叔叔,或者说,是那个长得像爸爸的王叔叔。他的脸色惨白,眼睛里没有眼白,正死死盯着她怀里的贝壳,嘴角流着涎水。
“把它给我……”王叔叔伸出手,指甲缝里的贝壳粉末簌簌往下掉。
白珠悦侧身躲开,王叔叔扑了个空,一头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慢慢转过身,额头撞破了,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白色的、像贝壳粉一样的粉末。
身后的嗡鸣声突然拔高,变成尖锐的嘶鸣。警笛头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金属肢体猛地甩出,缠住了还在挣扎的王叔叔。王叔叔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在金属杆的绞动下迅速干瘪,最后化作一捧白色粉末,被风一吹就散了。
白珠悦趁机冲进另一条巷子,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她不明白,王叔叔为什么也要抢贝壳?警笛头又为什么要“帮”她解决王叔叔?这些规则内外的存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巷子的尽头是一片废弃的工地,钢筋水泥裸露在外,像怪兽的骨架。白珠悦躲在一根水泥管后面,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警笛头站在巷口,没有进来。它的扬声器微微转动,似乎在捕捉她的气息。过了一会儿,它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用无数个破碎的音节拼凑成的话语:
“……贝壳……归……它……”
声音嘶哑晦涩,却让白珠悦浑身一震。它说的“它”是谁?是妈妈?是姐姐?还是某个她从未见过的存在?
怀里的贝壳烫得更厉害了,她低头一看,贝壳裂开的缝隙里,竟渗出一丝暗红色的液体,像血,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滴。
警笛头似乎被这液体吸引,金属肢体微微前倾,扬声器里的红光变得明亮。它开始缓慢地走进工地,每一步都让地面震动。那些裸露的钢筋被它的肢体一碰,就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白珠悦握紧贝壳,顺着水泥管往后退。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警笛头的耐心显然有限。她想起手机里那个海边的号码,想起姐姐去的度假地,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就在这时,警笛头突然停下脚步,扬声器转向工地深处,发出一阵急促的嘶鸣。白珠悦顺着它的方向看去,工地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速度极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是张阿姨?还是李奶奶?或者是别的什么?
警笛头的肢体猛地绷紧,像是进入了戒备状态。它不再理会白珠悦,而是朝着那道黑影的方向移动,金属杆顶端的扬声器红光闪烁,发出威胁性的低鸣。
白珠悦抓住这个机会,转身冲出工地,朝着街道尽头跑去。她不敢回头看警笛头是否追来,只知道怀里的贝壳还在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她往某个方向跑。
跑过三条街,身后的嗡鸣声彻底消失了。白珠悦扶着墙喘气,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一家旅行社门口,橱窗里贴着一张大海报,上面是碧海蓝天,沙滩上散落着无数白色的贝壳,和她手里的一模一样。
海报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夏日特惠,海岛七日游,带你寻找传说中的‘贝壳精灵’。”
白珠悦的目光落在海报角落的一个模糊人影上,穿着蓝色连衣裙,长发被风吹起,正弯腰捡起一枚贝壳。
是姐姐白衣悦。
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那个海边的号码。这一次,电话接通后,传来的不是海浪声,也不是嗡鸣,而是姐姐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悦悦,我在海边等你哦。记得把贝壳带来,它说……很想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旅行社的玻璃橱窗突然映出一道高大的影子,两根金属杆斜插向天空。
警笛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正死死盯着橱窗里的海报,扬声器里红光闪烁,像是在确认什么。
白珠悦猛地转身,对上那对猩红的“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警笛头的猩红“眼”光在旅行社橱窗上投下扭曲的光斑,白珠悦的后背几乎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指尖攥着的贝壳硌得掌心生疼。就在这时,橱窗里的海报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碧海蓝天褪去,浮现出一片老旧的红绸——是中式婚礼的场景,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她,发髻上插着的凤钗在昏暗里闪着冷光。
鬼新娘。
白珠悦的呼吸骤然停滞。那嫁衣的款式,和她在妈妈衣柜最深处见过的那件旧衣服一模一样,妈妈说过是外婆留下的,却从不让任何人碰。
鬼新娘缓缓转过身,脸上盖着红盖头,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下颌,苍白得像纸。她的手搭在橱窗玻璃上,指甲涂着艳红的蔻丹,和李奶奶的红手套颜色如出一辙。
警笛头似乎对这突然出现的鬼新娘感到忌惮,金属肢体微微后缩,扬声器里的嗡鸣变得低沉,像在警告。
“你终于来了,悦悦。”鬼新娘的声音透过玻璃传来,带着红盖头的闷响,却清晰地辨出是妈妈的声音。
白珠悦猛地摇头,后退一步撞在警笛头的金属杆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你不是妈妈……”
“我是。”鬼新娘抬手掀开红盖头,露出一张和妈妈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化不开的怨毒,“在他把我拖进柴房那天起,我就成了这样。”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他是你爸爸的爸爸,是你的爷爷。他说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算我不肯嫁,也要把我钉在这家里。”
白珠悦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爷爷……那个在现实世界里温和慈祥、总给她塞糖果的老人,在这个规则怪谈世界里,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他毁了我,”鬼新娘的声音开始发颤,指甲深深抠进玻璃,留下五道血痕,“我恨他,可我逃不掉。后来我怀了孕,他说那是他的种,是用来拴住我的锁链……那个孩子,就是你姐姐,白衣悦。”
姐姐……是爷爷的孩子?白珠悦猛地看向怀里的贝壳,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似乎变得更浓了。难怪爸爸总记不住姐姐爱吃什么,难怪所有人都在觊觎这枚贝壳——它或许不是普通的贝壳,而是这段扭曲过往的载体,是姐姐身上流淌的、被诅咒的血脉象征。
“你爸爸什么都不知道,”鬼新娘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他以为娶了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以为白衣悦是他的亲女儿。只有我知道,这家里的每一寸空气,都飘着那老东西的腥臭味。”
她突然看向警笛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却又很快被怨毒取代:“它是那老东西找来的‘看门狗’,只要有人想逃出这规则,它就会撕碎谁。你姐姐发现了真相,想带着贝壳跑,结果……”
白珠悦想起姐姐房间里那枚嵌着黑色心脏的贝壳,想起她透明的身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姐姐不是去度假了,她是被这规则,被爷爷的阴影,被警笛头撕碎了。
警笛头似乎被“爷爷”这个名字刺激到,猛地扬起金属杆砸向鬼新娘。鬼新娘却灵活地往后一飘,红嫁衣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落在旅行社的房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珠悦:“现在轮到你了,悦悦。你身上流着一半他的血,也流着一半我的恨,这贝壳会带你找到他,找到所有事情的终点。”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红盖头飘落,像一片烧尽的灰烬。“记住,别信规则,别信任何人,包括我……”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警笛头的嘶吼声再次炸开。它不再理会消失的鬼新娘,所有的金属肢体都转向白珠悦,扬声器里红光暴涨,清晰地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把贝壳给我……我的乖孙女……”
是爷爷的声音。
白珠悦终于明白,这规则怪谈世界里的恐怖,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妈妈的规则是假的,因为她早已被仇恨吞噬;邻居的诡异是源于被爷爷掌控的恐惧;警笛头是他豢养的凶器;而姐姐,只是这场扭曲悲剧里第一个牺牲品。
现实世界的爷爷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念头像一道光,让她在窒息的黑暗里抓住一丝清明。这里是规则构建的牢笼,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是被设定好的剧本,只要找到打破规则的关键,就能逃出去。
而关键,或许就是她手里这枚浸染了两代人血泪的贝壳。
警笛头的金属杆带着倒刺刺来,白珠悦侧身躲开,抓起地上的红盖头猛地缠在金属杆上。红盖头像是有生命般收紧,警笛头发出痛苦的嘶鸣,动作迟滞了一瞬。
她趁机冲进旅行社,身后的玻璃橱窗在警笛头的撞击下轰然碎裂。旅行社的柜台上放着一叠宣传单,最上面那张印着海岛的地图,地图中央用红笔圈着一个礁石滩,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贝壳精灵的诞生地”。
白珠悦抓起宣传单,揣好贝壳,朝着旅行社后门跑去。警笛头的嘶吼声在身后紧追不舍,而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鬼新娘最后那句话,和姐姐温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找到终点……”
“贝壳里的不是精灵,是我们……”
旅行社后门的铁皮门被警笛头的金属杆撞得变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随时会崩裂。白珠悦攥着那张海岛地图,后背抵着滚烫的铁皮,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
“你撑不住的。”
脑海里突然炸响一个清亮又带着戾气的女声,像冰锥刺破混沌。是琼霄。
白珠悦的瞳孔缩了缩,并不意外。从她第一次在姐姐房间看到会动的窗帘,第一次听见贝壳里传来心跳声,她就知道身体里住着另一个存在——那股偶尔会让她力气陡增、让警笛头的嘶鸣出现瞬间紊乱的力量,源头就是琼霄。
“吵死了。”白珠悦咬着牙,躲开从门缝里刺进来的金属倒刺,倒刺擦着她的胳膊,带起一串血珠,“要你管。”
“呵,”琼霄的声音带着嘲讽,却藏着一丝焦灼,“等那铁架子把你戳成筛子,我也要跟着倒霉。别忘了,我被困在你身体里,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铁皮门“哐当”一声凹进一块,警笛头的扬声器贴在门外,猩红的光透过门缝渗进来,照亮白珠悦脸上的血污。爷爷的声音混在嘶鸣里,阴魂不散:“悦悦,把贝壳给爷爷,爷爷带你回家……”
“回家?回那个养着怪物、藏着龌龊的牢笼?”白珠悦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不属于她的冷冽,那是琼霄的气息在翻涌,“我看你是想让这贝壳彻底吞噬我,像吞噬姐姐一样!”
“你可以不选这条路。”琼霄的声音在她脑海里震荡,带着某种古老的威严,“这规则世界是死的,可我能撕开它的缝。但你得信我。”
铁皮门的锁芯已经松动,警笛头的肢体像毒蛇般往里钻,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血腥的混合气味。白珠悦想起妈妈化作的鬼新娘,想起姐姐透明的身体,想起那些被规则碾碎的邻居——她不能重蹈覆辙。
“我不用信你。”白珠悦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猛地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枚淡红色的印记,那印记像半枚贝壳,是从小就有的,“你早就和我绑在一起了,不是吗?”
那是琼霄存在的证明。
“给我出去。”她闭上眼,对着脑海里的声音低吼,“把这些脏东西,全灭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她四肢百骸涌出来,像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白珠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浮起,悬浮在半空中,瞳孔变成纯粹的金色,长发无风自动。
“早该如此。”
琼霄的声音不再是在脑海里回荡,而是从白珠悦口中发出,清亮如玉石相击,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她缓缓抬手,指尖划过虚空,一道金色的光痕凭空出现,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劈在警笛头刺进来的金属杆上。
“嗤啦——”
坚硬的金属杆像被高温融化的黄油,瞬间断裂,断口处冒出白烟。门外的警笛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恐。
琼霄操控着白珠悦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变形的铁皮门。每走一步,地面就裂开一道金色的纹路,那些从门缝里渗进来的暗红色液体(爷爷的气息所化)遇到金光,立刻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化作黑烟。
“区区一个规则衍生的怪物,也敢拦我?”琼霄冷笑,声音里带着俯瞰众生的傲慢。她抬手按在铁皮门上,金色的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流淌,门后的警笛头发出痛苦的哀嚎,金属肢体疯狂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金光的束缚。
“还有躲在后面的老东西,”琼霄的目光穿透门板,穿透墙壁,仿佛看到了某个隐藏在规则深处的存在,“以为用血脉和恐惧织成的网能困住谁?”
她猛地挥拳,金光暴涨,铁皮门连同门后的警笛头一起被震飞出去,在空中炸开成无数碎片,那些碎片落在地上,竟化作一只只白色的贝壳,壳上刻着扭曲的符文,很快便失去光泽,碎裂成粉。
爷爷的声音消失了。空气里的血腥味和铁锈味被金光涤荡干净,只剩下淡淡的海风气息,像来自海报上的那片海岛。
琼霄低头,看了看白珠悦的双手,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褪去。白珠悦的身体软软地落下,她扶住墙壁,大口喘着气,浑身脱力,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那股追了她一路的恐惧,消散了大半。
“暂时……解决了。”琼霄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但规则的核心还在那座岛上,爷爷的意识附着在贝壳的源头,不毁掉它,你永远走不出这里。”
白珠悦抬起头,看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城市的楼宇,看到那片碧海蓝天。她握紧怀里的贝壳,贝壳不再发烫,反而透出一丝温润的暖意。
“知道了。”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带路吧,琼霄。去海岛。”
脑海里的声音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认可。白珠悦转身,朝着街道尽头走去,阳光落在她身上,投下一道不再孤单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