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千羽寒的气息消失的那天，神界下了一场罕见的雨
金色的雨丝落在天使神殿的琉璃瓦上，碎成无数光点，像她破碎的羽翼
鸢站在冥殿门口，看着那片曾经永远亮着光的区域，第一次觉得，神界的寂静，比轮回的苦更让人窒息
他们说，天使神是为了保护死神，才被海神偷袭重伤
他们说，死神躲在冥殿里不敢出来，是个懦夫
鸢没有辩解，只是把自己关得更紧
千羽寒最后倒在她怀里时，金色的血液染透了她的黑袍，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却还在轻声说：“别听他们的……你很好……”
那句话，成了她几百年间反复咀嚼的毒药
她依旧履行着死神的职责，每天看着水镜里的人间轮回，承受着那十分之一的苦
只是心口的痛不再是钝痛，而是像有个空洞，风一吹就发出呜咽的声响
轮回阁的光芒比从前更冷，每一道灵魂流过指尖，都带着千羽寒最后那一刻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
偶尔，她会走到神界的最高处——那里能看见人间的全貌，也能望见天使神殿的样貌
她就站在那里，一站就是几天，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无人问津的旗帜
风里有千羽寒留下的气息，淡淡的，像被稀释了的花蜜酒，抓不住，留不下
有一次，她看到人间的武魂殿在举行祭祀，祭坛上燃烧的圣火泛着金色的光，和千羽寒的羽翼颜色一样
她忽然想起千羽寒说过：“那里的人，都信我呢”
那时她的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骄傲，手里还拿着从武魂殿带回来的、刻着天使纹章的玉佩
鸢的指尖动了动，想伸手去碰那片光，却又猛地收回
她不配
日子就在这样的麻木与偶尔的刺痛中流逝
几百年，对神界来说不过弹指，对困在回忆里的人，却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寒冬
冥殿的灰雾似乎更浓了，连轮回的光都透不进来，只有她自己知道，殿内的每一块地砖，都刻着千羽寒说过的话，每一句都在寂静中反复回响
直到那天，她奉命去人间接引一缕刚离体的灵魂
那是个在战斗中牺牲的魂师，灵魂带着淡淡的金光，显然是武魂殿的人
鸢循着气息找到他时，正处在一片硝烟未散的战场边缘，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她习惯性地隐去身形，准备引魂
可就在指尖触到那缕灵魂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几乎被她遗忘的暖意忽然包裹了她——那灵魂上，竟沾着极浓的天使神气息，不是千羽寒残留的神息，而是活生生的、被信仰滋养出的纯净力量
鸢的神念一阵恍惚，隐匿的神力瞬间溃散
她站在原地，黑色的长袍在晚风中飘动，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是谁？”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鸢回头，看见个穿青色长袍的男子，蓝绿色头发，身后舒展着一对青蓝色的羽翼，羽毛在夕阳下泛着山水的景象
他的眼睛很亮，带着审视，却没有恐惧，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像在看一个迷路的旅人
是青鸾斗罗
鸢认出了他——武魂殿供奉殿的三供奉，武魂青鸾神鸟，是千羽寒在人间最虔诚的信仰者之一
几百年了，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问她“是谁”
没有流言里的厌恶，没有敬畏的躲闪，只是纯粹的好奇
鸢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几百年的孤独像积压的雪，此刻竟想找个人踩踩看
“你说我是谁？”她没有回答，反而歪了歪头，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这神情，像极了千羽寒当年逗弄她时的样子
青鸾斗罗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反问
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黑袍上的彼岸花和身后若隐若现的灰雾上停留片刻，忽然道：“你不是凡人，也不是魂师”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气息……很特别，像冬天的雪，又像春天的风”
鸢挑了挑眉
这个形容，比“恶鬼”好听多了“你叫青鸾？看起来时日无多了呢...”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
“是”青鸾斗罗点头，羽翼轻轻收拢
“阁下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吗？你还不够格，准确来说我是一个过客”鸢转过身，看向那缕还在飘荡的灵魂，指尖微动，将它收进魂瓶“路过这里，看看风景”
“这里刚打完仗，没什么风景”
青鸾斗罗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战场
“倒是你，一个‘过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想看就来了”鸢的语气很随意，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你们武魂殿的人，都像你这样爱管闲事吗？”
青鸾斗罗被她噎了一下，却没生气，反而笑了：“或许吧，但我觉得，你不像坏人”
他的武魂青鸾羽翼轻轻扇动，带起一阵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你的眼睛很干净，不像那些……传说里的存在”
传说里的存在？是指她这个“青面獠牙”的死神吗？鸢心里微涩，脸上却不动声色：“传说都是骗人的”
“时间快到喽，下次见”
她转身准备离开，手腕却被轻轻抓住了
青鸾斗罗的指尖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很暖，像千羽寒递过来的糕点
“如果只是过客，下次路过武魂城，不妨来供奉殿坐坐”他的声音很真诚，“我请你喝茶”
鸢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千羽寒第一次拉她去天使神殿时，也是这样说的：“去嘛去嘛，我那里的花蜜酒，比你这苦兮兮的轮回水好喝一百倍”
她挣开她的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身影在灰雾中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再说吧”
“魂聚魂散，渡生铃”
“往生门，开”
回到冥殿，鸢看着魂瓶里那缕安静的灵魂，忽然觉得，几百年不变的灰雾里，好像透进了一丝风
青鸾斗罗身上的天使气息太浓了，浓得让她想起千羽寒笑起来的样子，想起她羽翼上的光，想起那些被烟火照亮的夜晚
或许……可以去看看
从那天起，鸢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人间，多数时候是在武魂城附近
她依旧隐着身，看着青鸾斗罗处理供奉殿的事务，看着他指导年轻的魂师修炼，看着他在祭祀时对着天使神像行礼，动作虔诚得像在面对千羽寒本人
他确实和千羽寒很像
一样的认真，一样的温柔，甚至连偶尔皱眉思考的样子，都带着几分神似
鸢坐在供奉殿的房梁上，看着他用青鸾羽翼为受伤的小魂师遮挡烈日，忽然觉得，这几百年的孤独，好像有了个可以寄托的影子
终于有一天，青鸾斗罗在练习场休息时，忽然抬头看向房梁：“过客？你又来了？”
鸢挑了挑眉，现身落在他面前
“你看得见我？”
“猜的”青鸾斗罗递过来一壶茶
“每次你在附近，风里都会有股淡淡的冷香，像冥府的花”他坦然承认
“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对我……或者说，对武魂殿很感兴趣”
鸢接过茶壶，指尖触到温热的壶身“算是吧 ”
她看着他青蓝色的羽翼，“你武魂的翅膀，很漂亮”
“不及天使神的万分之一”青鸾斗罗的语气带着敬畏
“她的羽翼，才是真正的圣光”
鸢的心轻轻一颤
是啊，千羽寒的羽翼，是能照亮整个神界的光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从武魂殿的历史聊到人间的四季
鸢很少说话，多数时候是听他讲，偶尔插一两句
青鸾斗罗似乎也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语气轻松得像在和老朋友聊天
夕阳西下时，鸢准备离开
青鸾斗罗忽然叫住她：“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鸢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几百年前的千羽寒
她轻声道：“鸢”
“鸢……”青鸾斗罗念了一遍，笑着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明天还来吗？我带了新采的春茶”
鸢没有回答，身影再次融入空气
但她知道，自己会来的
因为在这里，在青鸾斗罗身上，她能找到千羽寒的影子
那是一种让她心安的熟悉感，像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哪怕只是暂时的
她靠着这种熟悉感，抵御着冥殿的空旷，抵御着轮回的苦，抵御着那深入骨髓的孤独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来，他便等；她走，他也不强留
他会给她讲武魂殿的趣事，讲下界的魂师如何努力修炼，她会偶尔说几句关于轮回的事，却从不说自己的身份
青鸾斗罗身上的天使神气息，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
鸢看着他，有时会恍惚，仿佛站在面前的，还是那个提着食盒、笑着推开冥殿大门的天使神
“不愧是她的信仰者啊……”鸢坐在房梁上，看着青鸾斗罗耐心指导弟子，轻声自语
和她……真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