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孙何临别赠言,点拨前行路
“利民工坊”的牌子尚未正式挂起,谢家村和王家庄传来的好消息却已像春风般吹散了我心头的些许阴霾。正当我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场时,孙何离京赴任的日子也近了。他特意设下家宴,名义上是为几位好友饯行,实则也是想与我这个“亦师亦友”的兄长再做一次深谈。
宴席设在他府上的小花园里,清雅别致,来的也都是些相熟的低阶官员和清流文人,气氛比上次的书会要轻松许多。众人皆知孙何即将外放肥缺,纷纷敬酒祝贺,言语间不乏羡慕。孙何却始终保持着清醒,应对得体,不见丝毫骄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何寻了个机会,将我拉到一旁的水榭中。月色如水,荷香淡淡。
“三变兄,”孙何屏退左右,脸上的酒意褪去,换上郑重之色,“小弟明日便要启程了。临行之前,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贤弟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何须客套。”我预感到他要说的,绝非寻常告别之语。
孙何看着我,目光复杂,有敬佩,有关切,也有一丝忧虑:“兄长之才,经天纬地,小弟深知。无论是词章惊世,还是近日听闻兄长竟有心于格物利民,皆非寻常士子所能及。尤其是那首《煮海歌》,……唉,可谓石破天惊。”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正因如此,小弟才更为兄长担忧。兄长如今‘奉旨填词’之名,天下皆知。此虽……算是陛下金口认证,然亦是无形枷锁。朝中诸公,眼睛都亮得很。兄长若只沉溺风月,他们或可一笑置之;但兄长若展现出经世之才,尤其是触及盐政这等敏感之事,只怕……会引来更多忌惮与打压。”
我心中凛然,孙何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点破了我一直隐隐担忧却不愿深想的关键。皇帝的那句评语,既是放逐,也是一道护身符,让我可以相对安全地待在文人圈的边缘。但如果我表现出强烈的“入世”欲望和能力,这道护身符可能瞬间变成靶子。
“贤弟的意思是……?”我虚心求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孙何一字一顿地说,“兄长如今,已初露峥嵘。《望海潮》显格局,《煮海歌》见风骨,如今又有格物利民之实绩。这是好事,但锋芒过露,恐非长久之计。尤其兄长眼下……毕竟功名未正。”
他说的很委婉,但意思明白:我没有进士出身这个“正途”身份,却频频越界插手实务,容易被人攻讦为“妄议朝政”、“沽名钓誉”。
“小弟此去杭州,山高水远,恐难及时照应兄长。”孙何继续道,“唯望兄长日后,能暂且收敛锋芒,广结善缘,徐图后计。词章可继续写,但或可多些闲适隐逸之趣,少些锋芒毕露之言。格物利民之事,亦可做,但最好借他人之名,或于细微处着手,莫要过于张扬。待时机成熟,或有‘特奏名’等机缘,再图进取不迟。”
他这是劝我韬光养晦,以退为进。我沉默片刻,心中波澜起伏。孙何的建议无疑是老成持重之言,符合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我之前的种种行为,确实有些“莽”了。
“贤弟金玉良言,柳某铭记于心。”我真诚地拱手谢道,“只是,见民间之苦,如鲠在喉,有时难免……”
“小弟明白。”孙何叹了口气,“兄长悲天悯人,乃士大夫之本色。但欲行大事,有时需忍一时之愤。保全自身,方能长久为民请命。杭州盐政之弊,小弟赴任后,定会暗中查访,若有所得,必设法与兄长通气。我们在明,兄长在暗,或可相辅相成。”
他这话,等于将我视作了他在朝堂之外的“外援”和智囊!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和托付。
“贤弟放心!”我心中激动,郑重承诺,“柳某虽身无官职,亦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必当谨慎行事,暗中积累,他日若贤弟有所需,柳某定义不容辞!”
“好!”孙何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满是期许,“望兄长保重!他日杭州再见,你我把酒言欢,再论天下事!”
这一夜,我与孙何促膝长谈,直至月上中天。他给了我许多关于朝中人物、派系关系的具体建议,哪些人可以结交,哪些人需要提防,让我对未来的道路更加清晰。
送走孙何,我独自站在水榭中,望着池中月影,心潮难平。孙何的临别赠言,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因接连小胜而产生的些许浮躁。的确,我现在拥有的,不过是些许才名和一个小打小闹的工坊,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皇帝的关注是双刃剑,士林的赞誉也可能顷刻翻覆。我必须更加谨慎,更加耐心。
“韬光养晦,广结善缘,徐图后计……”我反复咀嚼着这十二个字。接下来的路,或许要换一种走法了。词,可以继续写,但风格或需调整;工坊,要继续办,但方式要更低调;更重要的是,要利用现有的资源和名声,编织一张更稳固的关系网。
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有了孙何这样的盟友和明确的策略,我心中的底气,反而更足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