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激动的，快乐的
柏林的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纪以宁在慕栀栀家客房的床上睁开眼，黑暗中只有窗外路灯透过百叶窗缝隙投进几道微弱的光带。
纪以宁已经醒了半个小时，或者说，纪以宁根本未曾深眠。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在纪以宁胸腔里盘桓，像一团找不到出口的湿棉絮，堵得纪以宁呼吸都不甚顺畅。纪以宁尝试数羊，尝试回忆面料经纬的编织方法，甚至尝试在脑中勾勒新系列的草图，但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七月”这个名字，伴随着那只小狗通体金黄、唯四爪雪白的鲜活形象，毫无预兆地撞进了纪以宁的脑海。
七月傻乎乎咧着嘴吐舌头的模样，兴奋时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的姿态，甚至它身上那股混合了阳光和狗毛的独特气味，都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紧接着，一股尖锐的、几乎带着痛感的思念，毫无防备地刺穿了纪以宁。纪以宁想起已经将七月寄养了远比预期要长的时间，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念头攫住了纪以宁——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纪以宁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纪以宁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冰冷的屏幕光在黑暗中照亮了纪以宁缺乏睡眠却异常清醒的脸。纪以宁点开航空公司的应用，手指飞快地滑动、点击，目光锐利地筛选着最早一班从柏林飞往伦敦的航班。毫不犹豫地选择、支付，整个流程快得近乎一种本能驱使下的条件反射。当手机屏幕显示“购票成功”时，纪以宁胸腔里那团湿棉絮仿佛才被移开少许，纪以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天光微亮时，慕栀栀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卧室，就看到纪以宁已经穿戴整齐，那个熟悉的行李箱立在门厅中央，小钱也系好了牵引绳，安静地蹲坐在一旁。
“以宁，你这是……？”慕栀栀愣住了，睡意瞬间跑了一半。
“栀栀阿，我订了今天中午的航班。”纪以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转圜的确定，“回伦敦。”
“这么突然？”慕栀栀完全清醒了，快步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是工作上的急事，还是……”
“不是工作。”纪以宁打断她，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在你这也待了十多天了，我还有个狗，寄养在店里，时间长了也不好．我必须回去。”
这个理由简单，直接，却让慕栀栀所有劝留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了解纪以宁，知道纪以宁一旦做出决定，尤其是出于这种近乎本能情感的决定，便再无更改的可能。慕栀栀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理解和不舍的复杂表情。“好吧……那你等等，我给你做顿早饭，吃了再走。总不能空着肚子上飞机。”
慕栀栀钻进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纪以宁没有拒绝，纪以宁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慕栀栀在厨房里为她准备这顿临别的餐食。窗外的柏林渐渐苏醒，城市的噪音开始隐约传来，但纪以宁的心，却仿佛已经提前踏上了归途。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培根煎蛋、烤得焦香的面包和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有些凝滞。
“还会回来吗？”慕栀栀咬着一块面包，声音含糊地问。
“会啊。”纪以宁回答得没有迟疑。
“那说定了。”慕栀栀举起牛奶杯，像举着酒杯一样，“我的工作室，永远有你的一半。我们的《雨与雪的距离》，还没真正完成呢。”
纪以宁拿起自己的杯子，轻轻与慕栀栀的碰了一下。玻璃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嗯。”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话都不多。
慕栀栀负责开车，纪以宁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柏林街景，那些熟悉的建筑、桥梁和河流，此刻在纪以宁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即将成为回忆的淡影。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为小钱办好宠物托运的相关事宜……一切都有条不紊。在安检口前，慕栀栀用力抱了抱纪以宁。
“到了发信息。”慕栀栀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好。”纪以宁回抱了一下慕栀栀，然后干脆地转身，走进了安检通道。
数小时的飞行，纪以宁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但并非入睡。
纪以宁只是在脑海里反复勾勒着打开宠物店门，七月朝自己扑来的画面。当航班降落在伦敦希斯罗机场，熟悉的、带着海洋气息的湿润空气涌入机舱时，纪以宁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定。
取了行李，领回因为长途飞行而略显萎靡但依旧乖巧的小钱，纪以宁叫了车，直奔那家寄养七月的宠物店。
宠物店的铃铛因为纪以宁推门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店员抬头，刚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从里间传来一阵熟悉而急促的抓挠声和兴奋的呜咽。
紧接着，一道金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里间冲了出来！是七月！它甚至没有片刻的停顿或辨认，就像一颗毛茸茸的、充满活力的炮弹，直直地扑向了纪以宁。
七月看到纪以宁，立刻加快了脚步，尾巴像节拍器一样快速左右摆动。
它跑到纪以宁面前，前爪微微离地，然后又落回地面，围着纪以宁的腿转了两圈，鼻子不停地嗅着纪以宁的裤脚。
纪以宁伸出手摸了摸七月的头顶，手指顺着它背部的毛发捋了几下。七月的尾巴摇得更欢了，舌头伸出来哈着气，时不时凑上前舔一下纪以宁的手背。
"好了。"纪以宁说着，直起身。七月仍然在她脚边打转，尾巴持续不断地摇摆着，偶尔用脑袋蹭一下她的膝盖。站在一旁的小钱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灰黑色的尾巴也轻轻晃动了两下。
七月注意到小钱，凑过去嗅了嗅同伴的气味，两只狗的尾巴都在空中划着弧线。纪以宁看向店员："我来接它回去。"店员笑着点头："它这些天都很乖，就是最近总爱在门口张望。"七月似乎知道要回家了，迫不及待地往门口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纪以宁，尾巴依然在不停摇摆。纪以宁拿起牵引绳，七月立刻配合地站好，让纪以宁系上项圈。
走出宠物店，七月欢快地走在前面，牵引绳被拉得笔直。它不时回头确认纪以宁和小钱是否跟上，尾巴始终保持着摇晃的节奏。午后的阳光照在它金黄色的毛发上，随着它的跑动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