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回家

医院的清晨，总是比别处来得更早一些。

才刚过六点，走廊里便传来了推车轮子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护士们压低了嗓音的交谈。纪以宁在那片消毒水的气味里睁开了眼睛。纪以宁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身体里那种沉重的、令人昏沉的疲惫感已经消失，虽然胃部还有些许隐约的不适，但头脑是许久未有过的清明。纪以宁侧过头，看见隔壁床的慕栀栀还蜷缩着，睡得正沉。

七点钟，护士进来为她们做了最后一次检查，量了体温，血压，确认一切平稳后，笑着通知她们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几乎是同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卡洛琳探进头来。今天来接她们出院。

“两位勇士，感觉如何？”卡洛琳穿着一件亮黄色的羽绒服，像一束移动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病房里些许的沉闷。

慕栀栀这时也被吵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反应了几秒钟，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太好了！我再也不想闻这消毒水的味道了！”那精神头，完全看不出是昨天才从食物中毒里恢复过来的人。

手续办得很快。纪以宁沉默而迅速地将自己的东西收进一个简单的帆布包里——一本看到一半的艺术理论书，一个水杯，还有手机充电器。慕栀栀则一边收拾，一边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地和卡洛琳描述那份“魔鬼沙拉”有多难吃，以及凌晨四点起床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坐进卡洛琳那辆宽敞的SUV里，慕栀栀抢先占据了副驾驶的位置，声称自己需要“更广阔的视野”。

纪以宁便安静地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车窗外的柏林，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街边的建筑和行人都带着一种朦胧的柔和感。纪以宁将额头轻轻靠在微凉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一种重回人间的踏实感，慢慢从心底升腾起来。

车子先开到了慕栀栀的别墅门口。慕栀栀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回头对纪以宁说：“以宁，回快下车，啊啊啊，终于回来了！”

不等纪以宁回答，慕栀栀已经跳下了车，动作快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她甚至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站在门口，夸张地张开双臂，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才掏出钥匙，蹦蹦哒哒地进了屋，那轻快的步伐，仿佛昨天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是另外一个人。

卡洛琳说到“我先走了，还有事呢 ” 纪以宁道了声谢谢，就看着车子开走，直至消失在人海里。

纪以宁推开那扇橡木门时，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松节油、亚麻籽油、旧书页，以及慕栀栀惯用的某款雪松调香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温暖、复杂，充满了生命力。

门厅里有些凌乱，随意丢着几件穿过的外套，墙角倚着未完成的画框，甚至是她们未完成的相框，但这一切混乱都洋溢着一种活泼泼的生气，与医院那种刻板的洁净截然不同。

雪球——那只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听到动静，立刻从里间冲了出来，兴奋地围着纪以宁打转，毛茸茸的大尾巴像鼓槌一样敲打着纪以宁的小腿。小钱跟在纪以宁身后，谨慎地嗅了嗅空气中熟悉的味道，喉咙里发出表示友好的、轻微的呜咽声。

“随便做，等我做饭！”慕栀栀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伴随着冰箱门开合的响动，“让我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哦，太好了，还有面条和鸡蛋！我们煮点热汤面怎么样？

我快饿死了！纪以宁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然后走到客厅那张巨大的、帆布的沙发前，坐了下来。身体陷进柔软的垫子里，一种深切的疲惫感才终于漫了上来，但这是放松的、安全的疲惫。

纪以宁环顾四周，看着厨房里传来慕栀栀忙碌的声响，锅碗的碰撞，水流声，以及她断断续续哼唱的旋律。

雪球和小钱在客厅的地毯上互相嗅闻、追逐。阳光终于费力地穿透云层，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光斑里，细小的尘埃缓慢飞舞。

过了一会儿，慕栀栀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简单的鸡蛋蔬菜汤面，袅袅白汽带着温暖的食物香气升起，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医院的冰冷记忆。“我发誓，”慕栀栀盘腿坐在地毯上，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慕栀栀，要是再信什么魔鬼作息、再挑战任何反人类的玩意儿，我就……我就给雪球洗一个月的澡！”

正趴在一旁打哈欠的雪球似乎听懂了，立刻抬起头，不满地“嗷呜”了一声。

纪以宁正低头小口吹着面条上的热气，听到这句话，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纪以宁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慕栀栀被纪以宁这平淡的反应逗乐了，自己先笑了起来，开始大口吃面，一边吃一边说，吃完我们就睡觉，天塌下来我们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