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糟糕的挑战
下午四点，窗外已经是一片灰蓝。慕栀栀盘腿坐在工作室的羊毛地毯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突然发出一声轻呼：“以宁，你快来看这个。”
纪以宁刚结束一轮面料染色，正用湿布仔细擦拭指尖的靛蓝痕迹。纪以宁走到慕栀栀身边，看见屏幕上是一个打着“终极效率秘籍”标题的短视频。视频里一个目光炯炯的男子声称，遵循他这份“魔鬼作息表”——凌晨四点起床，每日只睡四小时，搭配严格的冷食食谱和高强度间歇训练，能在三十天内彻底重塑人生。
“听起来很极端。”纪以宁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本能的审慎。
“但很有意思，不是吗？”慕栀栀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她正处于新系列构思的瓶颈期，“我们试试？就一天。看看极限在哪里，也许真能打破现在的创作惯性。”
纪以宁看着慕栀栀跃跃欲试的样子，又想到自己近来似乎也陷入某种舒适区，最终点了点头。“好，就三天。”
挑战从次日凌晨开始。尖锐的闹钟在凌晨四点划破寂静。纪以宁几乎是凭借着意志力将自己从床上剥离，寒意瞬间穿透睡衣。隔壁房间，慕栀栀也挣扎着起身。她们按照计划，在昏暗的灯光下进行高强度间歇训练，汗水冰冷地黏在皮肤上。早餐是视频里推荐的冰沙，由大量羽衣甘蓝、冰水和少量坚果混合打成，喝下去时，纪以宁觉得肠胃一阵痉挛性的收缩。
整个白天，纪以宁和慕栀栀都处于一种奇异的清醒与疲惫交织的状态。中午，她们严格遵照食谱，生食了一大盆混合了奇亚籽、坚果和发酵蔬菜的沙拉。纪以宁咀嚼着粗糙的纤维，感觉胃部沉甸甸的，像塞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慕栀栀则抱怨沙拉酱汁酸得让她牙齿发软。
到了下午，睡眠不足的后遗症汹涌袭来。纪以宁在给一块丝绸染色时，感觉眼前的色彩仿佛在晃动，注意力难以集中。慕栀栀的画架上，原本清晰的线条也开始变得模糊、犹豫。小钱和雪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异常的状态，焦躁地在工作室里踱步。
醒了后，纪以宁最先感到不适。纪以宁的小腹开始传来一阵阵绞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纪以宁冲进洗手间，剧烈的呕吐和腹泻让纪以宁几乎虚脱。几乎在同一时间，慕栀栀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并且伴随着低烧和眩晕。
“以宁……我不行了……”慕栀栀脸色惨白地瘫在沙发上，声音微弱。
纪以宁强忍着自身的剧痛，摸到手机，视线因为眩晕而模糊。纪以宁在通讯录里快速翻找，最终拨通了之前为她们拍摄的女摄影师卡洛琳的电话
电话接通，纪以宁用尽力气保持语句清晰：“卡洛琳……我是纪以宁……我和慕栀栀……可能食物中毒……需要帮助……”
不到二十分钟，卡洛琳就赶到了工作室。他看到眼前景象，立刻判断情况严重，毫不犹豫地一手搀扶起纪以宁，另一只手稳住摇摇欲坠的慕栀栀，艰难地将她们塞进车里，火速送往最近的医院。
急诊室里，灯光刺眼。医生诊断后，表情严肃。纪以宁是急性肠胃炎，源于生冷食物刺激和过度疲劳导致的免疫力急剧下降。慕栀栀则是轻微的食物中毒，叠加体力透支。两人都需要立即输液治疗，并严格卧床休息。
卡洛琳跑前跑后，办理手续，取药，耐心地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等待。当纪以宁和慕栀栀被安排进同一间病房输液时，迈克才松了口气。他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来了柔软的纸巾和几瓶矿泉水，轻轻放在她们床头的柜子上。
“谢谢……”纪以宁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手背上扎着针头，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流入血管。纪以宁看向卡洛琳，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歉意，“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卡洛琳摆摆手，拉过一张椅子在两张病床中间坐下，“你们这些艺术家，总是能折腾出新花样。这次是什么？行为艺术之探索人类肠胃极限？”
她试图用玩笑缓解紧张的气氛，慕栀栀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纪以宁也微微弯了弯嘴角。
输液之后，疼痛和恶心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清醒。纪以宁望着天花板，缓缓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现在觉得，能一觉睡到天亮，能喝一碗热汤，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慕栀栀看着医院苍白的天花板，有气无力地举起没打点滴的那只手，发誓般地说：“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再信这种魔鬼作息挑战，我就是……我就是道哥！”
纪以宁正小口喝着卡洛琳接来的温水，道哥是楼下便利店老板养的那只总在打盹的肥橘猫。想到慕栀栀要变成那只除了吃就是睡的家伙，纪以宁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卡洛琳正在削苹果，闻言手一抖，苹果皮差点断了。他抬头看向慕栀栀，哭笑不得：“慕大小姐，你这毒誓发得……还挺有画面感。”
慕栀栀自己说完也觉得好笑，但又没力气大笑，只能扯着嘴角哼哼了两声，然后认命般地瘫回枕头上：“反正……谁再提凌晨四点起床，我跟谁急。”
纪以宁轻轻放下水杯，感受着温水带来的暖意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纪以宁看了一眼慕栀栀，又看了看窗外已然漆黑的夜色，心里那份因为挑战失败而产生的细微沮丧，此刻已彻底被一种踏实的疲惫感所取代。折腾这一大圈，最后躺在这里，图什么呢？纪以宁觉得，能好好睡觉，正常吃饭，就是最好的了。
“嗯。”纪以宁对着慕栀栀的方向，轻轻应了一声，算是彻底为这场闹剧画上了句号。
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卡洛琳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碟子，推到两个病人中间。慕栀栀挣扎着用叉子叉起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还是热粥好……这苹果凉冰冰的……”
纪以宁没说话，只是也伸手拿起一小块苹果，慢慢吃着。冰凉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这一次，纪以宁的肠胃没有再抗议。
卡洛琳看着她们，笑了笑：“有些极限，不是为了突破，而是为了让人懂得界限在哪里。”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