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一日暖阳
十二月的柏林,天空难得地铺开一片纯净的湖蓝色。纪以宁被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唤醒,看了看手机,刚过八点。小钱已经端坐在床边,尾巴像节拍器一样规律地敲打着地板,灰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今天,她们有一个与工作全然无关的约定。
慕栀栀的银色奥迪在半小时后准时停在楼下。她摇下车窗,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笑容比阳光还耀眼。“二位,准备好了吗?”雪球毛茸茸的脑袋从副驾驶探出来,兴奋地“汪”了一声。小钱立刻竖起耳朵,拽着纪以宁就往前冲。
她们的目的地是夏洛滕堡区一家颇有名气的“狗咖”。它带一个宽敞的、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露天庭院,桌椅散落在光秃秃的椴树下,每张桌子旁都设有专门栓牵绳的金属环和宠物饮水碗。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黄油糕点的甜腻气息。
找了一张靠角落的安静位置坐下,纪以宁点了一杯简单的黑咖啡,慕栀栀则要了配料丰富的热可可,顶上堆着蓬松的奶油。两只狗被解开了牵绳,在院子里谨慎地互相嗅闻、探索。雪球很快展现出社交达人的本性,去招惹一只温顺的金毛。小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纪以宁脚边,最后选择在她靴子旁趴下,下巴搁在前爪上,黑亮的眼睛观察着陌生的环境。
“它还是这么警惕。”慕栀栀用下巴指了指小钱,舀起一勺奶油。
“嗯,习惯了。”纪以宁伸手,指尖轻轻梳理过小钱头顶的毛发。小钱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慕栀栀开始讲述她上周在跳蚤市场遇到的趣事,一个老妇人如何坚持要卖给她一个据说是威廉皇帝时期的花瓶。“……我最后买了下来,不是因为相信她的话,是喜欢那个瓶子的颜色,像雨后的天空。”慕栀栀说着,拿出手机给纪以宁看照片。
纪以宁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纪以宁的注意力时而被不远处几只玩耍的狗狗吸引,时而又回到慕栀栀生动的叙述里。纪以宁没有去想未完成的设计稿,没有去想下一季的规划,大脑像是被温暖的阳光和咖啡因共同浸泡着,呈现出一种难得的、舒适的空白。甚至允许自己吃了一小块慕栀栀推过来的苹果派,酥皮在嘴里化开,带着肉桂的香气。
上午的时光就在这样漫无目的的闲聊中流淌而过。当咖啡见底,纪以宁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松弛感,从肩颈到背部,那些常年紧绷的肌肉,似乎都柔软了几分。
下午的目的地是格里内瓦尔德森林的边缘,一片毗邻哈弗尔河的广阔草甸。枯黄的草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光秃秃的树干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构成一幅极具德式冷冽美感的画面。
摄影师卡洛琳早已在此等候。她是慕栀栀在柏林美院时的同学,一位身材高挑、留着利落金色短发的女人。她的装备专业,但态度却随意而亲切,身边跟着她那只安静的、充当“摄影助理”的伯恩山犬。
“放轻松,姑娘们,还有两位英俊的男士。”卡洛琳笑着打招呼,指了指雪球和小钱,“我们今天不拍硬照,只捕捉瞬间。”
最初的拍摄,纪以宁确实感到不适应。面对镜头,她的身体会自动切换到一种防御模式,笑容勉强,肢体僵硬。卡洛琳没有催促,只是不停地按着快门,寻找着角度。
转机发生在慕栀栀的一个小动作。她看到纪以宁的围巾有些歪了,便自然地走上前去帮她整理。整理到一半,她忽然恶作剧般地把围巾轻轻一拉,然后笑着跑开。纪以宁下意识地去追,小钱和雪球不明所以,也兴奋地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追逐。
在奔跑、笑闹和两只狗的簇拥下,纪以宁忘记了镜头的存在。卡洛琳的快门声变得密集起来。
她捕捉到纪以宁被雪球扑得微微后仰时,脸上那猝不及防的、灿烂的大笑;捕捉到纪以宁弯腰抚摸小钱时,垂落的发丝和无比温柔的侧脸轮廓;捕捉到纪以宁和慕栀栀并肩坐在一段枯木上,各自牵着自己的狗,望向远方的安静侧影——那一刻,阳光勾勒着她们的轮廓,友谊与陪伴无需言说。
最动人的一张,或许是卡洛琳抓拍到的特写:两只手,一只属于纪以宁,手指纤细,带着设计师特有的敏感;另一只属于慕栀栀,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它们同时伸向小钱的头顶,即将触碰的瞬间,在虚化的、布满霜枝的森林背景前,构成一个关于温暖与联结的完美画面。
拍摄结束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粉紫色。所有人都精疲力尽,却又心满意足。回程的车上,两只狗在后座相偎着沉沉睡去。纪以宁靠着车窗,看着柏林城区的灯火渐次亮起,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河。
晚上,回到慕栀栀别墅安静的工作室里,纪以宁收到了卡洛琳发来的第一批原片。纪以宁一张张翻阅着,目光在其中一张上久久停留。照片里,她正回头对慕栀栀说着什么,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上扬,那是一种她自己在镜子里都很少见到的、毫无负担的快乐。
纪以宁沉默地看着,内心有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缓缓流动。这不是关于艺术突破或事业成功的喜悦,而是一种更为基础的、关于“生活本身”的满足感。
最后,纪以宁将那张两人两狗走向森林深处的背影照片,设为了手机屏保。在纪以宁为自己构筑的、坚固而独立的世界里,已经悄然为阳光、友谊和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柔瞬间,留下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