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比赛和过去的思想

柏林的深冬，空气清冽如水晶。

纪以宁与慕栀栀联合工作室的灯光，常常亮至深夜。她们为《雨与雪的距离》联合展览所做的最后冲刺，让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创造性的紧张感。纪以宁的手指穿梭于从汤森港带回的、经过潮汐染色的特殊面料之间，将它们与慕栀栀画作中提取的凌厉线条融合，制成一系列极具建筑感的服装雕塑。

展览开幕夜，柏林那家知名的现代艺术空间人头攒动。当聚光灯打在展厅中央，慕栀栀身着利落的黑色西装，用流利的德语与英语，从容地向来宾阐述着创作理念：“太平洋的雨，与波罗的海的雪，看似遥远，却都是天空写给大地的情书。我们想做的，正是搭建这样一座沟通情感的桥梁。”

纪以宁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创作通过伙伴的声音阐释、被理解。她没有上台的欲望，此刻的隐匿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慕栀栀的演讲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她们的作品成为了当晚毋庸置疑的焦点。

没有电视报道，但开幕式的盛况和那幅引人注目的《雨与雪的对话》，依然通过艺术领域的专业网站和社交媒体，在圈内悄然传播开来。

几天后，伦敦。这束从柏林发出的艺术之光，跨越了地域，也照进了一些故人的视野。

伦敦，程夏夏的公寓里。

程夏夏在翻阅一个关注已久的柏林艺术资讯账号时，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幅画的高清图片，以及配文中对“纪以宁与慕栀栀联合创作”的着重介绍。

照片里，那幅画充满了她无法企及的灵性与力量。她像被烫到一样关掉了手机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又急促地跳动着，一股混杂着酸楚、不甘和强烈失落感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她几乎能想象出纪以宁在柏林那充满阳光的工作室里，与那位一看就家世优越、才华横溢的慕栀栀，如何惬意地挥洒灵感。

而她，却还在为下个季度的租金和琐碎的客户修改意见疲于奔命。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指尖熟练地划动，企图找到那个早已被她置顶，却又在盛怒下删除的对话框。页面空白，只有一个冰冷的好友验证提醒悬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她。她连发送一句带着嫉妒的“恭喜”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根刺，只能彻底地、无声地扎在她自己的心里，腐烂发臭。她将手机重重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深呼吸，试图平复，但脑海里全是那幅画的细节和纪以宁可能正享受着的鲜花与掌声。

与此同时，柏林的纪以宁对这场远在伦敦的内心风暴一无所知。她和慕栀栀正沉浸在展览成功的喜悦与疲惫中。媒体的关注带来了新的机遇，几家画廊和买手店向她们抛来了橄榄枝。

“有个想法，”慕栀栀在工作室里，一边给雪球梳毛，一边对纪以宁说，“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创立一个正式的联合品牌。不仅仅是展览，而是涵盖服装、家居、限量艺术品的一条完整产品线。”

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以宁，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能让我们的作品被更广泛的领域看到。”

纪以宁的视线从邮件上扫过，脸上没有出现慕栀栀预想中的喜悦，反而微微蹙了下眉。

纪以宁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布料样本，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栀栀，我理解这是个好机会。但是，我不想接受。” 慕栀栀有些错愕：“为什么？这几乎是不花钱的顶级宣传。”“正是因为关注度太高了。”

纪以宁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我不希望生活被打扰，更不希望过往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作品被认可，本身已经足够。我不需要，也不想要那种被过度关注的生活。”

纪以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经历过事态的清醒和坚定。

纪以宁清楚地知道，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也会无情地剥夺纪以宁珍视的私人空间和创作所必需的宁静。

纪以宁来到柏林，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平静和艺术的突破，而非成为公众视野下的谈资。慕栀栀看着纪以宁沉静的侧影，忽然明白了纪以宁身上那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谨慎从何而来。那并非怯懦，而是一种深刻的自我保护。

慕栀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去回绝，就说我们目前希望专注于下一阶段的创作，暂不接受深度访谈。”“谢谢。”

纪以宁转过头，对慕栀栀露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这种无需过多解释就能得到的理解，弥足珍贵。最终，她们以非常得体的方式婉拒了那份许多艺术家求之不得的邀请。这件事如同一个插曲，很快过去，却再次巩固了她们之间的默契。纪以宁继续着她规律的、深居简出的生活，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与慕栀栀构思的新系列中，外界的声音被她有效地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而那份被拒绝的殊荣，却如同一个鲜明的坐标，再次印证了她们在柏林艺术圈悄然崛起的事实。

这个信息，也随着艺术圈内的流言，悄无声息地飘回了伦敦，落在了那个早已被纪以宁彻底清除出生活的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