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再次前往德国

十二月的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纪以宁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最后检查了一遍这个住了数月的小屋。厨房操作台上还放着没喝完的燕麦，她将碗洗净倒扣在沥水架上，把剩下的半袋燕麦片封好口，放进垃圾桶。小钱安静地坐在门边，耳朵微微颤动，仿佛知道又要启程。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这个位于汤森港历史街区的小屋，见证了她从伦敦带来的疲惫慢慢被海风稀释的过程。墙面上还留着几处她用当地天然颜料试色的痕迹，蓝灰的色调像极了普吉特海湾冬季的海水。

房东是个老人，正在前院修剪玫瑰丛。十二月月的玫瑰依然顽强地开着，只是花瓣边缘已现出疲态。"要走了？"她放下园艺剪，从花丛中挑了一朵半开的"海洋之歌"，细心去掉尖刺后递给纪以宁，"送给你。"

纪以宁接过那朵蓝紫色的玫瑰，道了声谢。轻轻别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老人的孙子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姐姐，刚烤的司康饼，路上吃。"这样的温情，在伦敦是罕见的。

前往西雅图塔科马机场的路上，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纪以宁摇下车窗，让清冷的海风灌进车厢。小钱把前爪搭在车窗边，鼻子迎着风不停抽动。这几个月，她们沿着这段海岸线行驶过无数次，从汤森港到天使港，再从塞奎姆绕回，每一处弯道都熟悉得像掌心的纹路。

在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工作人员仔细检查了她托运的特殊箱子——里面装着在汤森港创作的"雨纹"系列成品，以及那些经过潮间染色的珍贵面料。为小钱办理宠物托运时，她多停留了一会儿，看着航空包里的小钱不安地转动，最后还是跟着工作人员消失在传送带尽头。

十二小时的飞行，纪以宁几乎没睡。她望着舷窗外连绵的云海，想起去年此时还在伦敦工作室熬夜画稿的日子。那些彻夜不熄的灯光，永远喝不完的咖啡，还有客户反复修改的要求，现在想来竟有些遥远。空乘送来餐食，她只要了一杯水，继续翻看慕栀栀发来的柏林工作室照片。

当航班降落在柏林泰格尔机场时，透过舷窗能看到远处城市轮廓线上耸立的电视塔。纪以宁解开安全带，感觉背部的肌肉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她慢慢活动着肩颈，随着人流走下飞机。

慕栀栀早已等在接机口。她穿着墨绿色大衣，长发随意挽起，看见纪以宁便快步走来接过登机箱。"雪球在家等着呢，"她笑着说，"它比小钱还急着重逢。"

取行李处，纪以宁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那个贴着各种航运标签的箱子。旁边，小钱的航空包也正好从特殊行李通道出来。小家伙看见纪以宁，立即在航空包里激动地转圈。

驶向市区的路上，暮色中的柏林呈现出与太平洋沿岸截然不同的气质。现代玻璃幕墙与古老石质建筑在车窗外交替闪现，电车轨道在街灯下闪着冷光。慕栀栀熟练地驾驶着那辆银色奥迪，不时指着路过的地标介绍："那是胜利纪念柱...左边是蒂尔加滕公园..."

纪以宁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恍惚间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早晨还在太平洋沿岸听潮汐声，晚上就已置身于这座充满历史感的欧洲都市。小钱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巨变，把鼻子紧贴在车窗上，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慕栀栀的别墅位于夏洛滕堡区一条安静的街道尽头。铁艺大门后是覆满常春藤的围墙，暖黄色的灯光从落地窗里漫出来，在初冬的薄雪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车刚停稳，就听见屋内传来雪球兴奋的吠叫。

推开门，雪球立即扑了上来。小钱谨慎地嗅了嗅昔日玩伴，尾巴开始缓慢摇摆，很快两只狗便亲热地互相蹭着脑袋，在宽敞的门厅里追逐起来。

"你的房间在二楼。"慕栀栀引着纪以宁走上旋转楼梯。深色的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沉稳的声响，墙面上挂着几幅慕栀栀的油画作品，色彩大胆而富有张力。

朝南的房间很宽敞，原木地板上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一张十八世纪的书桌临窗摆放，窗外是覆着薄雪的花园。纪以宁把行李箱靠墙放好，罗伯特送的那朵玫瑰经过长途旅行依然保持着形状，只是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她取下别在花瓣上的小刺，小心夹进随身携带的素描本里。

慕栀栀的工作室占了一整层阁楼。倾斜的天花板上开着巨大的天窗，此时正飘着细雪。画架上搁着未完成的作品——柏林墙遗址上的涂鸦与西安古城墙的砖纹奇妙地交织在一起。颜料散落在橡木地板上，像不小心打翻的彩虹。北窗经过特殊设计，确保任何时候都能获得最理想的光线。

"这是你的工作区？。"慕栀栀推开相邻房间的门。宽敞的桌台上已经备好人体模型和各种缝纫工具，整面墙的架子分类摆放着从各地搜集的面料，从意大利的真丝到日本的棉麻，一应俱全。窗边的矮几上，一罐薰衣草干花静静散发着香气。

晚餐是简单的德式晚餐——烤肠、土豆沙拉和黑麦面包。慕栀栀开了一瓶雷司令，金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为重逢。"她举杯。两只狗在餐桌下分享着同一碗狗粮，偶尔发出满足的咀嚼声。

饭后她们坐在壁炉前，慕栀栀打开投影仪，将纪以宁在汤森港设计的"雨纹"系列投射在白色墙壁上。那些捕捉了太平洋西北岸雨滴痕迹的设计，在跳动的炉火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

"下个月有个联合展览的邀约，"慕栀栀切换幻灯片，柏林某知名艺术空间的资料出现在屏幕上，"我觉得我们的作品可以对话。"

炉火噼啪作响，两只狗依偎在地毯上睡着了。纪以宁望着投影中自己的设计，那些在太平洋沿岸捕捉的雨滴痕迹，此刻在柏林的冬夜里显得格外遥远又亲近。她想起汤森港持续不断的雨声，想起染缸中慢慢渗开的海水纹理，想起晨跑时扑面而来的海风。

"我们需要一个主题。"慕栀栀递过热红酒，肉桂的香气在空气中萦绕。

纪以宁走到窗前。花园里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花让她想起汤森港的雨。两种不同的水，以不同的形态从天空降落，却同样滋润着创作的土地。

"就叫《雨与雪的距离》吧。"

慕栀栀沉默片刻，嘴角泛起笑意："太平洋的雨，波罗的海的雪。这个距离，正好。"

这个夜晚，两个在不同大陆寻找灵感的创作者，在柏林的初雪中找到了交汇点。纪以宁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知道这将是又一个故事的开始。而那些从汤森港带来的面料，那些浸透了太平洋海水的布料，即将在柏林的工作室里获得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