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雨港

在亚利桑那的第四天,纪以宁开着车在塞多纳附近最后转了转。红岩在晨光中像燃烧的炭,但纪以宁已没有初见的震撼。小钱趴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纪以宁把车停在路边,看着远处那些沉默的巨石发了会儿呆,然后调转车头,驶向机场。

飞往华盛顿州西雅图-塔科马的航班上,纪以宁一直望着舷窗外。从赭红干燥的荒漠,到墨绿湿润的森林,地貌的变换在云隙间一目了然。小钱在纪以宁脚边的航空包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三个多小时的飞行,纪以宁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

在西雅图机场租好车,纪以宁没多做停留,直接开上了通往奥林匹克半岛的公路。越往西北,天色越沉,等轮渡载着纪以宁和小钱抵达汤森港时,细雨正飘洒着,正如纪以宁查阅的那般——十一月最寻常的模样。雨丝细密绵软,不带任何攻击性,只是安静地笼罩着这个依山傍海的小镇。

纪以宁预订的民宿是小屋,小屋旁还有个人工组成的池塘。二层的工作室拥有整面落地窗,望出去便是倒影整个房子影子。就在历史住宅区附近。房东太太是个和气的银发老人,指了指门廊下挂着的雨伞筒,对纪以宁说:"在这里,雨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阻碍。"

放下简单的行李,纪以宁牵着小钱走上街道。雨水将脚下的石板路淋成深色,映出两旁建筑鲜亮的色彩——明黄、淡蓝、柔粉的维多利亚式豪宅,带着精致的檐口和雕花,在雨幕中像一块块被仔细擦拭过的糖果。空气里是海港特有的湿润气息,混合着远处飘来的咖啡香。街上有人穿着防雨外套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人行色匆匆。

这里的气息,与亚利桑那的干燥炽烈截然不同,也与伦敦的阴冷沉重迥异。伦敦的雨会让纪以宁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而这里的雨,带着太平洋的辽阔与森林的呼吸,是一种温柔的包裹。纪以宁深吸一口气,那萦绕在纪以宁胸口数月、让纪以宁时常需要刻意调整呼吸的紧绷感,似乎被这湿润的空气浸润得松动了一丝。

第二天,雨依旧下下停停。纪以宁去了主街上的超市,采购了些简单的食物。蔬果区色彩明丽,人们推着购物车低声交谈。这种日常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有一种平复人心的力量。纪以宁买了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海鱼,准备晚上回去自己煎。

午后,纪以宁找了一家临海的咖啡馆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蓝色的海面,偶尔有渡轮缓缓驶过。小钱安静地趴在纪以宁脚边。纪以宁打开随身带来的素描本,却久久没有落笔。那些在伦敦时纠缠着纪以宁的、关于下一季设计的焦虑念头,此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纪以宁只是看着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短暂的水痕,然后消失。

强迫自己"必须思考"的冲动,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纪以宁允许自己只是坐着,听着咖啡馆里低低的交谈声和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什么都不想。

第三天,纪以宁沿着水边散步,一直走到古老的炮台公园。雨水将古老的砖石结构和铜炮洗刷得锃亮。纪以宁看着雨滴落在平静的海湾水面上,漾开无数个细小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然后消失,周而复始。纪以宁忽然想到自己那些反复出现的、无法自控的焦虑念头,是否也像这水面的涟漪,来了,又去了,其实并未真正改变水的本质。这个念头很轻,却让纪以宁感到一阵短暂的轻松。

纪以宁蹲下身,摸了摸小钱被雨水微微打湿的头顶。小钱伸出舌头舔了舔纪以宁的手,琥珀色的眼睛里是纯粹的信任与安宁。在这个无人认识纪以宁的异国小镇,只有这条狗是纪以宁与过去生活的牢固连接。

晚上,纪以宁在民宿的开放式厨房里煎好了鱼,就着一碗热汤,慢慢吃完。窗外,雨声淅沥,维多利亚式街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昏黄温暖的光晕。

纪以宁没有急着规划明天要去哪个景点,也没有强迫自己必须"找到灵感"。纪以宁只是遵循着身体的节奏:累了就休息,想走就带着小钱出去转转,饿了就吃饭。

离开汤森港的前一天,纪以宁牵着狗,再次漫步在历史住宅区的坡道上。雨水从彩色的屋檐滴落,敲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纪以宁走得很慢,小钱跟在身旁,步伐与纪以宁一致。

纪以宁知道,回到伦敦,那些压力和焦虑或许还会卷土重来。但在这段独自旅行的尾声,从亚利桑那的红色荒漠到这片灰蓝雨港,纪以宁似乎找回了一点与自我和平相处的能力。那紧绷的弦,被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和这不急不躁的雨,温柔地抚过,暂时松弛了下来。

纪以宁停下脚步,望向雨雾中若隐若现的海峡。纪以宁轻轻拉了拉牵引绳。

"小钱,我们该回去了。"

回到暂时的住处,也回到纪以宁必须面对的生活里去。但此刻,纪以宁的内心是平静的。这就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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