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朋友

纪以宁决定在汤森港多住几日。

这个决定作得突然，却在那个雨声渐沥的清晨显得理所当然。纪以宁站在民宿二楼的窗前，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滑落，远处海面与天际模糊成一片温柔的灰蓝。小钱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了蹭纪以宁的手背。

"再住几天。"纪以宁轻声说，不知是对狗说，还是对自己。

午后雨势稍歇，纪以宁牵着小钱往水边走去。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码头上停泊的船只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就在靠近老码头的一个转角，一只毛色雪白的萨摩耶欢快地从旁边跑来，脖子上牵绳的另一端，握在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孩手中。

"抱歉，雪球它太兴奋了。"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歉意。她用力拉住想要扑向小钱的萨摩耶。

纪以宁轻轻摇头，小钱倒是稳重地站在原地，只是尾巴微微晃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白色的同类。

"没关系。"纪以宁说。

女孩露出笑容，目光在纪以宁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开口："你是...纪以宁？"

纪以宁微微一怔。在这个遥远的异国小镇，她没想到会被人认出。

"我是慕栀栀。"女孩主动说道，"去年伦敦的设计新秀展，你的'深海人鱼'让我印象深刻。"

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纪以宁想起确实在展后的交流环节，遇到过几个年轻设计师，其中就有这个笑容明亮的女孩。只是那时人太多，她们不过点头之交。

两只狗已经互相嗅闻着，尾巴摇动的频率渐渐同步。慕栀栀的萨摩耶叫雪球，性格活泼得像永远长不大的幼犬。

"你也来这里散心？"慕栀栀问道，目光落在纪以宁略显疲惫的脸上。

纪以宁轻轻点头。

"那正好，我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了，可以带你逛逛。"

接下来的日子，纪以宁的生活里多了一个同伴。

她们常在午后相约，各自牵着狗，沿着水边的步道散步。慕栀栀是个健谈的旅伴，却也很懂得沉默的分寸。有时她们并肩走着，可以十几分钟不说一句话，只听着雨声、海浪声和两只狗偶尔的呼哧声。

慕栀栀告诉纪以宁，她来自西安，那座有着钟鼓楼的古城。"但我更喜欢海，"她说，"所以每年都会找一段时间住在海边。"

纪以宁很少谈及自己，但听着慕栀栀讲述她如何在毕业后毅然选择独立设计之路，如何在传统纹样与现代设计间寻找平衡，偶尔也会分享一些自己的见解。

雨中的汤森港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变得不那么遥远。

一天傍晚，她们坐在码头边的长椅上，看着夕阳在雨云后挣扎着透出最后几缕金光。雪球和小钱安静地趴在她们脚边，白色的毛发和灰黑色的毛发在暮色中几乎融为一体。

"你知道吗，"慕栀栀忽然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设计时，就觉得你是个内心有很多故事的人。"

纪以宁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抚摸着膝上叠着的披肩。

"那些故事不一定要说出来，"慕栀栀继续道，"但也不必一直背着。"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像无数碎金洒落海面。纪以宁望着远处海鸥盘旋的身影，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常年沉重的地方，似乎又松动了一些。

回到民宿的那个晚上，纪以宁久违地打开了素描本。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勾勒出雨中的码头、维多利亚式的屋檐，还有两只不同品种的狗并肩而坐的背影。

在汤森港的第七天，纪以宁和慕栀栀带着狗去了小镇边缘的一处海滩。雨下得不大，细密而温柔。她们找了一处能够避雨的岩洞，看着潮水一次次涌上沙滩又退去。

"我下周就要回去了。"慕栀栀说，"回德国。"

纪以宁点点头。

"这个送你。"慕栀栀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是我从钟楼附近的老店里买的。"

纪以宁打开，里面是一串手工雕刻的木质挂饰，形状是一枚小小的雨滴。

"德国天气很棒，到时候来德国找我玩。"慕栀栀笑道，"所以我总是格外珍惜每一场雨和每一个人。"

回程的路上，她们走得很慢。两只狗似乎也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分别，不再像往常那样活泼地跑前跑后，而是安静地跟在主人身边。

"还会再见吗？"在民宿门口分别时，慕栀栀问道。

纪以宁轻轻拥抱了这个在异国雨港意外重逢的女孩。"会的。"

那一晚，纪以宁睡得很沉。没有梦境，没有惊醒，只有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像一首不知名的摇篮曲。

第二天，纪以宁醒来。在厨房抬头，看着隔壁空着的房子，就继续捣鼓自己的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