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洛杉矶的风与眠

一大早，纪以宁就醒了。

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天光还是灰白的。纪以宁按掉闹钟，坐起身，背部的僵硬感如约而至。小钱从床边的狗窝里抬起头，耳朵动了动。

纪以宁的动作不快，但很有条理。洗漱，把最后几件洗漱用品收进洗漱包，拉上行李箱的拉链。随后简单吃了点面包和牛奶，给小钱喂完狗粮，签上牵引绳子，就出门玩去了。

接着，纪以宁用叫车软件叫了辆车。目的地是一家离纪以宁不算太远的租车行。车来得很快。纪以宁坐进车里。早上的洛杉矶交通已经开始拥堵，车子停停走走。纪以宁靠在后座，看着窗外掠过的、千篇一律的 suburban 景色，没什么表情。

租车行的流程很顺利。纪以宁提前在网上预订了一辆性能不错的SUV。出示护照、国内驾照、驾照翻译件和信用卡，签署文件，听工作人员快速讲解保险和注意事项。然后，她拿到了车钥匙。

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将小钱安置在后排座位上专用的宠物安全带里。纪以宁坐进驾驶座，调整座椅、后视镜，熟悉了一下中控台的按键。然后，纪以宁打开导航，输入了帕利塞德斯公园。

开到那里时，还不到上午十点。十一月的洛杉矶阳光，已经没有盛夏的毒辣，晒在皮肤上是一种持续的、温和的暖意。

纪以宁没选那些游客扎堆的海滩，而是沿着一条略显隐蔽的土路，牵着小钱往高处走。路两边是低矮的、耐旱的灌木丛，在干燥的空气里散发出一股类似草药的气味。小钱似乎很适应这里，它有力的爪子稳稳地抓着地面，灰黑色的身影在黄绿相间的植被间时隐时现，鼻子不时翕动着，捕捉着风中陌生的信息素。

路不长，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突出的悬崖顶端，面积不大，长着些顽强的、贴地生长的野草。脚下几十米处，便是太平洋。海水不是想象中的蔚蓝，而是一种更沉的、近乎墨蓝的颜色，靠近崖壁的地方，泛着些灰白的泡沫。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经过距离的过滤，传到这里已变成一种持续而低沉的轰鸣。

视野极其开阔，向左可以望见圣莫尼卡码头那模糊的轮廓，向右，海岸线则无尽地延伸下去，消失在薄薄的海雾里。

纪以宁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草坡坐下。小钱在纪以宁身边绕了两圈，然后安静地伏了下来。纪以宁从随身的大帆布袋里拿出那条厚实的披肩，对折后铺在身旁的草地上。纪以宁没有看海，而是先躺了下来。

身下的草有些扎人，隔着披肩也能感觉到。但纪以宁并不在意。天空是一种洗过的、近乎惨淡的蓝色。阳光直射在纪以宁脸上，纪以宁闭上眼。风声变得清晰起来，不是呼啸，而是流淌。

纪以宁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

背部的酸痛，在坚硬地面的承托下，似乎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喉咙里的梗阻感，在这广阔的空间里，仿佛也被风吹得松散了些。纪以宁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左胸上方那块惯常沉重的区域，随着每一次深长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地软化。

纪以宁没有睡着，但意识是模糊的。偶尔会闪过工作室里未完成的草图，但这些念头刚一冒头，就被风带走。纪以宁听到小钱轻微的鼾声，听到更远处似乎有滑翔伞翼破风的声音，很遥远。

中间纪以宁睁开过一次眼，看见一只体型硕大的海雕，乘着上升气流，在纪以宁头顶极高的地方盘旋。纪以宁看着，直到眼睛被阳光刺得发酸，才又闭上。

就这么半睡半醒地躺着，直到感觉阳光的热度开始减弱。纪以宁坐起身，发现小钱正静静地看着纪以宁。纪以宁拿出水壶，自己喝了几口，又倒了些在便携水碗里给小钱。

准备离开时，纪以宁再次望向海面。夕阳正在西沉，把靠近天际线的海水染出了一条狭长的、金色的光带。风更凉了。

回去的路上，纪以宁没有说话。身体的疲惫依旧，但那种被掏空后的虚软感，似乎被注入了些许实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