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疼痛,送出口的礼物

伦敦的雨已经连绵不绝地下了三天。

纪以宁坐在工作台前,感觉右侧太阳穴后方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这不是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是一种缓慢滋生的压迫感,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在大脑深处膨胀。纪以宁试着忽略这种感觉,继续手中礼服设计,但在第三次把针扎偏后,纪以宁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真丝面料。

这是上周雨天开始的第无数次了。自从那次车祸后,每逢伦敦这种连绵的阴雨天,纪以宁的头就会这样隐隐作痛。起初只是偶尔的抽痛,现在却变成了持续的低频钝痛,像是在颅骨内侧安装了一个钉子。

纪以宁打开电脑,预约了附近私立医院的神经科门诊。挂号,选择时间,确认预约,全程不超过三分钟。

去医院那天,雨势稍缓,但天空依旧阴沉。

纪以宁独自开车穿过湿漉漉的街道,钉子规律地左右摆动,像是在纪以宁她脑中的疼痛打着节拍。候诊室里很安静,只有翻动杂志的沙沙声和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的通话声。纪以宁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街道。

"纪以宁女士。"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诊室里,医生仔细翻阅了纪以宁带来的旧病历,又询问了几个问题。"脑震荡后遗症,"医生的语气很平静,"这种由天气变化引发的头痛可能会反复发作。重要的是学会管理它,而不是与之对抗。"

纪以宁接过处方单,简单地回了句:"知道了。"

离开医院,纪以宁没有直接去药房,而是先去了便利店。买完水,纪以宁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雨水顺着挡风玻璃蜿蜒而下。医生的那句话在脑海里回响:"学会管理,而不是对抗。"这意味着她必须接受这个疼痛可能永远伴随着她的事实。

回到家里,七月听见开门声,拖着辅助轮向纪以宁走来。小钱则抬起头,耳朵微微抖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纪以宁的动作。纪以宁放下包,径直走向工作台。台面上摊着两件未完成的作品:一件是客户定制的晚礼服,另一件是准备送给艾米的生日礼物——那件改良版的宝蓝色鱼尾裙。

艾米是程夏夏介绍给她的房屋中介。在程夏夏离开伦敦前,特意拜托艾米多关照她的。现在程夏夏已经回了新加坡,而艾米成了她在伦敦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下周三就是艾米的生日,纪以宁想把这件衣服做完。

纪以宁开始调整工作安排。首先买了一个厨房定时器,设定每四十五分钟响一次。铃声响起时,无论手中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纪以宁都会强制自己停下来。有时是站起来倒杯水,有时是走到窗前看看雨景,最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那一波疼痛缓缓退潮。

在休息的间隙,重点修改送给艾米的那件礼服。原本夸张的鱼尾被她改得更加日常,右肩带上的水晶也换成了更低调的珍珠。纪以宁记得艾米的尺寸比标准人台稍大一些,特意重新调整了腰线的收束。每一次低头都会加重头部的胀痛,纪以宁不得不频繁地停下来,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下午去药店取了药。回到家,纪以宁把药瓶放在工作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和缝纫工具放在一起。透明的药瓶在一堆针线、剪刀中显得格外醒目。

新的工作节奏很快显现出效果。在不得不停下的休息间隙,纪以宁开始随手画些草图。这些线条比平时松散,形状也不太规整,但反而呈现出一种意外的生命力。纪以宁把这些草稿单独收在一个文件夹里,没有命名,只是按日期排列。

周五晚上,雨声渐密,头部的疼痛也变得更加明显。纪以宁关上工作室的灯,坐在黑暗里。小钱走过来,把下巴轻轻搁在纪以宁的膝盖上。她慢慢地抚摸着它的头,手指陷入浓密的毛发中。一下,又一下。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陆衍发来的信息。一张艺术品的局部照片,没有多余的问候。纪以宁看完,回复到:不错。随后,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

周日傍晚,纪以宁终于完成了那件送给艾米的礼服。在内衬不起眼的位置,纪以宁绣了一个小小的"A"字,这是聚会惯常的做法——在送给重要的人的作品上留下这样隐秘的标记。纪以宁把礼服仔细地装进防尘袋,系好抽绳。

雨还在下,头还在痛。但工作台上那些意外获得的草图里,有些线条正在孕育着新的可能。纪以宁拉开抽屉看了看那瓶止痛药,又轻轻推了回去。暂时还用不上。

纪以宁打开台灯,开始修改另一件客户定制的礼服。

针尖穿过面料时,纪以宁的手很稳。窗外的雨声和脑中的疼痛仿佛成了工作的背景音,而纪以宁正在学着与之共处。艾米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等着生日那天送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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