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雨中的决绝

伦敦的雨总是下得不动声色,打在工作室的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世界的轮廓。

纪以宁刚结束与一个挑剔客户的视频会议,对方对一枚手工缝制的贝壳位置提出了三次修改意见。纪以宁平静地应下,关掉电脑,抬手轻轻按压着右侧太阳穴——每逢伦敦这样的阴雨天,车祸留下的轻微脑震荡后遗症便会浮现,一种隐约的闷痛在颅骨内侧盘旋,不剧烈,却足够顽固。

门铃在这时响起,突兀地刺破了室内的寂静。

小钱立刻从地毯上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却没有吠叫。它走到纪以宁身边,身体紧绷,呈护卫姿态。七月也抬起头,辅助轮微微转动,警惕地望向门口。

纪以宁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走到监控显示屏前,看到一个穿着得体西装、手持公文包的亚裔男人站在门外,脸上是程式化的礼貌表情。陌生人。

纪以宁打开内门,隔着外层的防盗链,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请问是纪以宁小姐吗?”男人露出职业微笑,递上一张名片。“我姓陈,受您母亲李婉女士委托,从国内过来,希望能与您谈谈。”

纪以宁没有接名片,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在那张纸片上停留一秒。纪以宁的声音透过门缝,比窗外的雨更冷:“谈什么。”

陈律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这种毫不掩饰的冷漠。“是一些关于家庭方面的未尽事宜,李女士很关心您一个人在伦敦的生活……”

“她关心的是我还能榨出多少价值。”纪以宁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直接说目的。”

陈律师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专业姿态:“李女士希望您能履行作为子女的赡养义务。这是相关的法律文件草案,您可以先过目。”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

纪以宁看着那份文件,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纪以宁看起来更加疏离。太阳穴的闷痛似乎也随着这无声的笑意跳动了一下。

“赡养义务?”纪以宁重复着这四个字,像在品味一个荒诞的笑话。“告诉纪以宁,法律上,我与她的关系,在她把我锁进衣柜、在我成年后拒绝支付任何费用时,就已经结束了。需要我提供当年的医疗记录和银行流水作为证据吗?”

陈律师显然没料到纪以宁会如此直接且强硬,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纪以宁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门外灰蒙蒙的天空。“还有事吗?”颅内的隐痛让她的耐心比平日更薄。

“纪小姐,请您不要冲动。李女士毕竟是您的母亲,血浓于水……”

“水?”纪以宁再次打断,这次,她的声音里淬上了一层薄冰。“她给我的,从来不是水,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随时会崩塌的冰面。现在,请离开。”

她纪以宁没有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骂完后,直接关上了内门,将那张惊愕的脸隔绝在外。锁舌扣上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纪以宁回到工作台前,面上依旧平静,但拿起划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太阳穴的闷痛并未消散,反而随着情绪的细微波动变得清晰了些。纪以宁铺开一张新的白纸,铅笔在纸上划过,线条不再是往日的流畅优雅,而是变得锐利、破碎,带着一种挣扎的力量。纪以宁画下被撕裂的布料,画下扭曲的锁链,画下禁锢的方框,又在下一秒用更重的力道将它们全部涂改、覆盖。

小钱安静地趴回她脚边,只是耳朵依旧警惕地竖着。七月蹭了蹭她的腿,发出细微的呜咽。

那天晚上,纪以宁没有做饭。纪以宁叫了外卖,沉默地吃完。然后,纪以宁打开电脑,没有丝毫犹豫,开始在本地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数据库中,筛选专精于跨国家庭法与移民法的律师。纪以宁的 criteria 非常明确:胜诉率、收费标准、以及处理类似案件的冷酷程度。

纪以宁最终选定了一位以作风强硬、不留情面著称的英籍女律师。纪以宁给对方的工作邮箱发去了一封措辞极其精简的邮件,附上了白天那位陈律师的名片照片和她与母亲最后几条短信的截图。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

“有人试图骚扰并进行不合理的财务索取。我需要你让他们永久停止这种行为。预算不限。”

点击发送后,纪以宁合上电脑。

窗外的雨还在下,伦敦的灯火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纪以宁走到窗边,看着这片自己独自挣扎、独自建立起来的天地。太阳穴的钝痛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枚埋藏很深的、属于过去的钉子。

纪以宁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往事的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已然凝固的 steel and ice.【那平静之下,是早已凝成的钢铁与寒冰的内核】

母亲的触角伸了过来,然后,被她亲手,冷静地,一刀斩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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