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毒圃,腥香暗涌

澹州的夜,再次将范府老宅笼罩在深沉的静谧之中。白日里喧嚣的庭院沉沉睡去,唯有西跨院一隅,被高高的青砖墙围起来的药圃,还亮着昏黄摇曳的灯火,如同遗世独立的孤岛,散发着与周遭宁静格格不入的、危险而奇异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混合气味。泥土的腥湿、草木腐败的微酸、某种花朵甜腻到令人头晕的异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让人心底发毛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杏仁般的苦味。各种气味交织、冲突、融合,形成一片肉眼看不见的、带着剧毒色彩的瘴雾。

药圃内,景象更是奇异。没有寻常花草的赏心悦目,取而代之的是形态狰狞、色彩妖异的植株:叶片边缘生着锯齿般尖刺、通体泛着不祥紫黑色的“鬼面萝”;花朵硕大艳丽如血、花蕊却渗出粘稠如蜜般毒液的“赤练曼陀罗”;根茎扭曲如同毒蛇、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蛇衔草”…… 月光惨白,透过稀疏的竹棚架洒落,在这些毒草身上投下扭曲拉长的暗影,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

圃中一角,支着一个简陋的泥炉,炉火正旺,上面架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制蒸馏器。冷凝管口,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着某种粘稠的、泛着幽绿光泽的液体,落入下方一个白瓷小碗中。液体与碗壁碰撞,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瘆人。

费介佝偻着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几乎将整张脸都凑到了那白瓷小碗上方。他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伸入幽绿的液体中搅动,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针尖的变化,鼻翼翕动,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丝逸散的气味分子。他那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上,此刻因专注和兴奋而泛着异样的潮红,稀疏的灰白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好……好!纯度比上次又高了半分!” 费介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如同夜枭低鸣。“小子,看清楚这颜色,这粘度!这才是‘碧磷蛇毒’萃取的精髓!少一分则弱,多一分则浊!” 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一个矮小的身影。

范闲。

他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短打,小脸在炉火的映照和毒雾的熏蒸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浸在寒泉里的黑曜石。他紧紧抿着嘴唇,双手捧着一个摊开的皮质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费介口述的要点和步骤,旁边还用炭笔画着蒸馏器的简易结构图。他听得极其专注,每一个字都仿佛刻进脑子里,偶尔会飞快地抬头看一眼费介的动作,再低头补充笔记。

“是,老师。” 范闲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亮,却异常沉稳。他放下笔记本,拿起旁边一个更小的瓷碟,里面盛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那……按照您之前教的,这‘赤蝎粉’遇水则化,性烈灼脉,若与这‘碧磷蛇毒’相合……”

“相合?” 费介嘿嘿低笑起来,笑声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阴冷的得意。“小子,记住!毒物相合,绝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赤蝎粉属火毒,暴烈外显;碧磷蛇毒属阴毒,蚀骨侵髓。二者相遇,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 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划着,仿佛在勾勒某种无形的反应,“……如同水火相激!瞬间爆发的能量足以摧毁大部分载体,毒性十不存一!所以,若要配出既具赤蝎之烈、又带碧磷之蚀的奇毒,中间必须加入……”

费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老眼,猛地从范闲手中的赤蝎粉移开,死死盯住了药圃另一侧、靠近墙角阴影处的一个身影。

叶归荑。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裙,与这色彩妖异、气息危险的药圃格格不入。她蹲在一丛叶片肥厚、边缘生满细小绒毛的“麻沸草”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刃口闪着寒光的铁剪,正极其专注地、一片一片地修剪着那些过于肥厚或沾染了病斑的老叶。她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韵律,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精密的仪式,对近在咫尺的毒物蒸馏和费介的授课置若罔闻。月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苍白而沉静。

“中间必须加入‘蚀心藤’的汁液作为缓冲和融合剂,利用其特殊的胶质特性包裹两种毒素粒子,延缓它们直接接触的时间,让烈性与蚀性在缓慢释放中达到平衡,而非瞬间对冲湮灭。”

一个清冽、平静、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滚油,骤然打破了药圃里由炉火声、滴水声和费介沙哑讲解构成的诡异节奏。

说话的,正是叶归荑。

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手中的麻沸草叶片上,仿佛刚才那句精准补充了费介关键知识断点的话,只是她修剪枝叶时无意识的呓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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