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暗影无声

澹州的夜,比京都更早沉入一种深沉的、带着海风湿气的寂静。白日里喧嚣的鸥鸟早已归巢,渔港的灯火也次第熄灭,只剩下海浪永不停歇的、遥远而低沉的叹息,如同大地沉睡时的呼吸。范府老宅庞大的轮廓蛰伏在墨蓝的天幕下,飞檐斗拱在清冷的月光中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嶙峋骨架。

叶归荑如同一片被夜风吹落的叶子,无声地贴附在范闲书房窗外一丛茂密的湘妃竹影里。竹叶在她深灰色的夜行衣上摩挲,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完美地融入了夜风的低吟。她的呼吸被刻意压得绵长而微弱,心跳也控制在一种近乎休眠的缓慢节奏。这是五竹非人训练留下的烙印——融入环境,消除存在感,成为阴影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穿透竹叶交错的缝隙,如同两束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投向那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内。

窗内,一灯如豆。

暖黄的烛光在宽敞的书房里晕染开一小片光域,驱散了角落的浓稠黑暗,却也将光亮之外的空间衬得更加深邃莫测。光晕的中心,一张对于孩童来说显得过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襟危坐。

范闲。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细棉寝衣,外面松松垮垮地罩了件墨绿色的小袄,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布带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尚带婴儿肥、在烛光下显得异常白皙稚嫩的脸庞。从外表看,这只是一个过分安静、过分早慧的漂亮孩子。

但叶归荑的视线,没有一丝一毫被这无害的表象所迷惑。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范闲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捕捉着每一丝气息的流转。

范闲的小手捧着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书。书页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干燥的摩擦声。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诵着什么。烛光在他低垂的长睫毛下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只留下专注的侧影。那姿态,安静得近乎虔诚。

然而,就在这份“孩童专注”的表象之下,叶归荑捕捉到了异常。

他的坐姿看似随意,实则腰背挺直如松,双肩下沉,重心稳稳地落在坐骨之上,没有一丝孩童常见的松懈或晃动。这绝非一个五岁孩子自然形成的体态,这是经过长期严格训练才能达到的、近乎本能的稳定结构。

更关键的是气息。

在叶归荑高度凝练的精神感知中(这是她苏醒后逐渐显现的、类似五竹扫描但更偏精神层面的能力),范闲周身的气息流转,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高度内聚且有序的波动。那波动深沉、厚重,带着一种隐隐的、令人心悸的霸道意味,如同冰面下汹涌的暗流,与他安静的外表形成刺目的反差。这气息绝非孩童嬉戏或紧张时散乱的生气,而是……一种被刻意引导、锤炼、压缩在小小身体里的能量!霸道真气!

叶归荑的指尖在冰冷的竹竿上微微收紧。果然。和地底五竹模糊提及的信息吻合。这个孩子,这个姐姐用生命换来的孩子,从根子上,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一颗被精心培育、提前催熟的种子,根须早已扎进了这个世界的黑暗土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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