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晨光刺破雾霭时,我们已经走在通往小镇的路上。米拉手里的地图被露水浸得有些发皱,她却毫不在意,指着远处天际线的金边笑道:“看,太阳要出来了,影兽最怕这时候的光。”
鲁米背着大半袋干粮走在最前,闻言回头扬了扬手里的水囊:“等会儿到了镇上,先找个馆子坐下。我敢打赌,这镇上的豆浆肯定比城里的甜。”
话音刚落,路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只灰兔,被晨光一照,慌不择路地撞在鲁米腿上。鲁米下意识接住,那兔子抖着耳朵缩在他掌心,眼睛瞪得溜圆。
“哟,还带碰瓷的?”鲁米笑着把兔子放在地上,“快逃吧,再晚影兽该出来找早饭了。”兔子落地瞬间就没了影,米拉看得直笑:“它肯定是被你的脚步声吓着了,以为是影兽来了。”
走到镇口时,木质牌坊上“雾溪镇”三个字已经被岁月磨得发亮。早市的摊子刚支起来,油条在油锅里滋滋作响,豆浆的热气混着炸物的香气飘过来,勾得人肚子直叫。
“就这家!”米拉拽着我冲进最近的铺子,掌柜的是个戴蓝布帽的老爷子,见我们一身风尘,笑着往桌上摆粗瓷碗,“刚出锅的油条,配甜浆还是咸浆?”
“甜的!”米拉抢着答,眼睛盯着油锅里翻滚的油条不放。鲁米则要了咸浆,还加了两小勺辣油,看得我直皱眉。
正吃着,隔壁修鞋摊的大爷凑过来,看了看鲁米腰间的刀鞘:“后生仔,这刀是跟影兽斗过吧?鞘上还沾着黑灰呢。”
鲁米抹了把嘴:“大爷眼神好,前阵子在灯塔那边遇上几只,难缠得很。”
大爷往我们碗里添了勺糖:“那玩意儿啊,十年前还不这样。那会儿镇上的娃子放学,还敢追着它们扔石子呢——后来听说山里来了群外乡人,把它们往阴影里赶,才变成现在见光就躲的样子。”
米拉停下筷子:“外乡人?是不是穿黑斗篷的?”
大爷想了想,点头:“可不是嘛,领头的左脸有道疤,总说‘阴影里才好藏东西’。”
鲁米和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林野昨晚说影兽是被“逼进阴影里的”,看来不是假话。
吃过早饭,我们去了老木匠铺。铺子后院堆着不少木料,老木匠正眯着眼刨一块紫光檀,见我们进来,直起腰笑:“是林小子说的那几个后生吧?他昨晚托人捎信,说你们的武器该修修了。”
他指了指墙角的铁砧,鲁米的长刀、我的短剑,居然都摆在上面,刃口处被仔细磨过,还涂了层防锈的油脂。“林小子说,你们要往南走?”老木匠往木料上刷着漆,“南边的黑石岭,影兽扎堆,你们这武器,不修好可过不去。”
米拉摸着自己的弓,突然道:“林野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吗?”
老木匠手里的刷子顿了顿,往西边指了指:“今早天没亮就进山了,说要去雾林那边看看。还说……要是他没回来,就让你们把这箱东西带上。”他搬过个樟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晒干的草药,标签上写着“治影兽抓伤”。
鲁米拿起一把草药闻了闻,突然道:“这傻子,自己都带着伤,还惦记着别人。”
我望着西边的雾林,晨光刚爬到林边,就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吞了进去。老木匠说那雾里的影子,连太阳都照不透,可林野还是走了进去。
“走吗?”米拉把弓背在肩上,声音有点闷。
鲁米把木箱背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走。先去黑石岭,回头再找那傻子算账。”
油条的香气还在鼻尖绕,草药的清苦却已经漫了上来。我紧了紧手里的短剑,刃口在晨光里闪着亮——林野说得对,阴影里藏着东西,但光里,也藏着要一起走下去的人。
往黑石岭去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路面坑洼里积着黑绿色的水,两岸的树歪歪扭扭,叶子黑得发暗,风一吹就掉下来好几片,像在掉眼泪。
米拉的弓突然“嗡”地颤了一下,她猛地抬头,箭已经搭在弦上:“东边有东西!”
只见树影里窜出几只影兽,不是之前见的小只,浑身裹着黑雾,爪子尖泛着青光。鲁米拔刀迎上去,刀光劈在黑雾上,竟被弹了回来:“这是被强化过的!”
我握紧短剑绕到侧面,瞅准一只影兽转身的空档刺过去,剑尖没入黑雾,竟像扎进了棉花里,那畜生嗷地一声反扑过来,我踉跄着躲开,后背撞在树干上,疼得眼冒金星。
“用林野的草药!”米拉突然大喊,她从木箱里抓出一把干草,点燃了往影兽身上扔。火苗“腾”地窜起来,黑雾遇火滋滋作响,影兽惨叫着后退,原来它们怕这草药燃起来的烟!
鲁米立刻效仿,把草药捆成束点燃,举在身前当火把,影兽果然不敢靠近。我们且战且退,直到被逼到一处悬崖边——下面是翻滚的黑水河,对岸隐约有座石桥。
“跳过去!”鲁米率先起跳,长刀在空中划出弧线,劈散一只扑来的影兽,稳稳落在对岸。米拉跟着跃过,弓弦连响,几只影兽被箭带着火苗钉在岩壁上。
我最后跳的时候,脚下一滑,眼看要掉下去,手腕突然被攥住——是鲁米!他半个身子探在悬崖外,脸憋得通红,米拉在后面死死拽着他的腰带。
“快!”鲁米吼着把我拉上去,刚站稳,就听见身后传来石桥断裂的巨响。回头看时,影兽全被隔在了对岸,正对着我们嘶吼,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只发红的眼睛。
米拉瘫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半截燃着的草药:“林野这草药,真是救命的……”
鲁米望着对岸的黑雾,突然道:“他肯定早知道这里有麻烦,才特意准备的。”
风从黑水河吹过来,带着股腥臭味,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刃口的光映着鲁米和米拉的脸,忽然觉得,林野虽然不在身边,但他留下的东西,正陪着我们往前走呢。
“歇够了就走,”鲁米背起木箱,“前面就是黑石岭,据说山顶有座旧灯塔,说不定能联系上林野。”
米拉跳起来,把剩下的草药捆成一捆背在身上:“走!找到林野,非得让他请我们吃三碗豆浆不可!”
黑石岭的影子在前面越来越近,山顶的灯塔像根细针,扎在灰蒙蒙的天上。我们踩着碎石往上爬,每一步都能听见脚下石子滚落的声音,像是在给我们加油似的。
爬到半山腰时,雾气突然浓得化不开,几步外就看不清人影。米拉掏出哨子吹了三声,清脆的哨音在雾里打着转,很快从左前方传来回应——是鲁米的哨声。
“靠拢点走,”鲁米的声音隔着雾气飘过来,带着点闷响,“这雾不对劲,沾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我伸手抹了把脸,果然像触到了冰碴子,指尖发麻。刚想提醒米拉,就听见她“嘶”了一声:“这雾怎么跟小刀子似的?”
转头一看,她手背已经红了一片,像是被冻伤。鲁米赶紧从包里翻出油布,撕成三块递给我们:“裹在手上,别直接碰雾。”他自己裹好后,又往腰间摸了摸,“林野给的打火石还在,要不要试试点火驱雾?”
火石擦出的火星刚亮起来就被雾气吞了,连烟都没冒。米拉突然扯了扯我袖子:“你看石头上!”
借着鲁米掏出的荧光石微光,只见脚边的岩石上爬满了细如发丝的冰纹,正顺着石头往我们鞋上蔓延。“是寒雾兽的气息,”鲁米声音沉了沉,“它们会把活物冻成冰雕当窝。”
话音刚落,雾里传来“咔哒”声,像是冰棱断裂。米拉拉弓搭箭,箭头沾了点草药粉:“射它们眼睛!上次林野说过,这畜生眼睛怕光!”
一支箭破空而去,雾里立刻炸开一声尖啸,紧接着是冰块碎裂的脆响。鲁米趁机往前冲了几步,长刀横扫,劈开一团凝聚成球状的浓雾,里面果然裹着只巴掌大的冰虫,正对着我们吐寒气。
“踩死它!”我抬脚猛跺,冰虫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滩冰水。可更多的“咔哒”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围了上来。
“往山顶跑!”鲁米拽起我就走,“灯塔里肯定有取暖的东西!”
米拉边跑边射箭,荧光石的光随着她的动作在雾里划出亮线,每道光亮处都能听见寒雾兽的惨叫。我攥紧裹着油布的拳头,时不时回身踹开扑来的冰团,手背的油布很快结了层薄冰,冻得骨头生疼。
快到山顶时,雾气突然稀薄了些,能看见灯塔的铁门了——但门被冻住了,上面爬满了冰棱。鲁米举起长刀猛劈,冰碴四溅,却只留下道白痕。
“让开!”米拉突然喊道,她从箭筒里抽出支特殊的箭,箭头裹着团油脂,“林野留的火油箭!”
火箭射在铁门上,火焰“轰”地燃起,冰棱迅速融化,浓烟混着雾气升腾。门刚化开条缝,我们就挤了进去,反手用门后的铁棍顶上。
灯塔底层堆满了杂物,鲁米一脚踹开个木箱,里面竟是半箱煤油灯:“林野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
点上油灯,暖光驱散了寒意,我们才发现彼此的眉毛都结了层白霜。米拉搓着通红的手笑:“还好他总爱瞎准备,不然今天真要冻成冰雕了。”
窗外,寒雾兽的尖啸声渐渐远了。鲁米往油灯里添了点煤油,火光跳了跳,照亮了墙上贴的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我们刚走过的路,每个岔口都标着“雾浓”“冰多”“快过”的小字,笔迹潦草,却看得人心里发烫。
“他早把路摸透了啊。”我摸着那些小字,突然想起林野总说的那句话:“走慢点没事,把坑都踩平了,后面的人就好走了。”
米拉突然指着地图角落:“看!他标了下一站的补给点,还画了只兔子,说那里有新鲜肉吃!”
鲁米敲了敲她的脑袋:“先把冻僵的手捂热再说吃的。”嘴上凶着,却把最大的那盏油灯往她那边推了推。
火光在灯塔里摇摇晃晃,寒雾兽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我望着窗外渐渐散去的雾气,觉得林野就像这灯塔的光,哪怕不在跟前,也总能在转弯的地方,给我们留一盏亮着的灯。





